三人顺着通道往回走,胖子的大嗓门在石缝间撞出嗡嗡的回声。刚钻出水面,就见胖子正蹲在潭边跟那只野狗对峙,手里举着块压缩饼干,嘴里念念有词:“我说你这狗东西,刚才水魈出来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现在倒敢回来讨吃的?”
野狗夹着尾巴呜咽两声,湿漉漉的鼻子在饼干上嗅了嗅,却没敢叼走,反而扭头朝通道入口的方向轻吠。吴邪把皮箱塞进防水袋扎紧,注意到狗爪子上沾着些暗红色的泥土,不是潭边这种青黑色的岩石碎屑。
“它去过别的地方。”闷油瓶用指尖沾了点狗爪缝里的泥,在阳光下捻了捻,“有朱砂。”
胖子凑过来闻了闻:“还真是,这山里哪来的朱砂?难道附近有矿?”
吴邪突然想起族谱里夹着的一张泛黄的便签,上面用毛笔写着“辰时祭潭,以朱砂为引”。他把皮箱往背包里塞的时候,那便签滑落在通道里,当时没来得及捡。
“先回村里再说。”吴邪抹了把脸上的水珠,“这地方透着邪性,天黑前得离开。”
野狗像是听懂了,率先往山路那头跑,时不时停下来回头张望。回程的路似乎比来时短了许多,胖子背着李明的尸体走得气喘吁吁,嘴里骂骂咧咧:“这哥们儿死也死得不安生,非得让胖爷我给你收尸……”
刚到村口,就见村长蹲在老槐树下抽烟,看到他们背着尸体回来,手里的烟锅“啪嗒”掉在地上。“你们……”他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完整的话。
“路上捡的,”吴邪把尸体放在祠堂门口的石阶上,“地质队的,您认识吗?”
村长盯着尸体上的迷彩服,脸色发白:“三年前……就是这伙人,说是来勘探矿产,住了半个月就突然不见了。陈家媳妇说半夜听到老槐树底下有动静,还以为是山里的野兽……”
胖子突然“咦”了一声,指着尸体的手腕:“这啥玩意儿?”
李明的手腕上缠着圈发黑的布条,解开后露出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泛着青黑色,伤口里嵌着些细小的鳞片——跟笔记里写的“鳞片”对上了。吴邪用镊子夹起一片鳞片,对着光看,半透明的质地里隐约有血丝流动。
“这鳞片还活着?”胖子咋舌,“这水魈是成精了?”
闷油瓶突然起身往祠堂后面走,吴邪和胖子赶紧跟上。祠堂后院堆着些破旧的农具,墙角有口被石板盖住的枯井,井沿上刻着的花纹跟黑风崖石台上的如出一辙。
“这井……”吴邪掀开石板,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井底黑黢黢的深不见底。
“是通的。”闷油瓶往井里扔了块石头,过了很久才传来回音,“连接暗河。”
胖子突然一拍大腿:“我知道了!那伙勘探队肯定是从这儿下去的!老槐树底下有入口,连通祠堂枯井,再到暗河,最后冲到黑风崖深潭——这是条完整的通道!”
吴邪蹲在井沿边,发现泥土里混着些银白色的粉末,跟他之前在茶园暗河石室里看到的一样。他突然想起三叔以前总念叨的一句话:“解家的盘口,走的都是水路子。”
“村长,”吴邪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的老人,“您知道解家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村长搓着手叹口气:“老一辈说解家是看风水的,专门管水里的营生。听说民国那时候,解家在钱塘江畔有个大船队,专做捞尸和探宝的生意。后来日本人来了,船队被炸沉了,解家人才躲到山里来。”
他指了指祠堂正梁上的匾额:“那‘镇水’两个字,就是当年解家老太爷写的。”
吴邪抬头看去,匾额上的字迹苍劲有力,笔锋里藏着股说不出的凌厉。他突然注意到“镇”字的最后一笔特别长,几乎要拖到匾额边缘,像是刻意为之。
“把梯子搬来。”闷油瓶指着匾额下方的木梁。胖子赶紧找来祠堂里的木梯,吴邪爬上去用手摸了摸“镇”字的长撇,指尖触到个微小的凹槽。他用力一按,只听“咔哒”一声,匾额后面弹出个暗格。
暗格里放着个巴掌大的铜匣子,打开后里面是卷羊皮地图,上面用朱砂画着密密麻麻的水道,标注着“七星潭”、“九曲河”、“锁龙井”等字样,最显眼的是杭州西湖底下画着个红色的圆圈,旁边写着“终极”。
“我靠!”胖子一把抢过地图,“这是……这是三叔一直在找的水路图!”
吴邪的心跳突然加速。他想起小时候在三叔书房里见过类似的图,当时三叔慌忙收起来,还骂他不该乱翻东西。那时候他以为是普通的航运图,现在看来,根本就是指向某个秘密的线索。
“西湖底下……”吴邪指尖划过那个红圈,“解家守的通道,最终是通到西湖?”
闷油瓶突然指着地图角落的一个标记,那里画着个青铜镜的图案,旁边写着“镜分阴阳,河断两界”。
“这意思是……青铜镜还有另一半?”胖子皱眉,“不对啊,咱刚才拼的那两块不是严丝合缝吗?”
吴邪把青铜镜从脖子上解下来,对着阳光仔细看,发现拼接处的边缘有极细微的磨损,像是被人刻意打磨过。他突然想起解家族谱里的那句话:“宸儿持半镜,待河清海晏时,与故人合璧。”
“故人……”吴邪看向闷油瓶,对方正盯着青铜镜沉默不语,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片淡淡的阴影。
就在这时,祠堂外突然传来野狗的狂吠,紧接着是王盟的惊呼:“老板!胖子哥!快来!”
三人冲出去一看,只见村口的老槐树下围了群村民,地上躺着个穿蓝色褂子的老头,正是之前在茶园见过的那个守墓人。他胸口插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手里却死死攥着半块玉佩——跟村长给的那块“水”字玉佩正好能拼成一对。
“是陈家的后人。”村长颤巍巍地说,“他爹就是当年的守墓人,十年前走丢了,没想到他还在山里……”
吴邪掰开老头的手,玉佩背面刻着个“火”字。两块玉佩合在一起,“水火”二字拼成个完整的“济”字。他突然想起笔记里写的“解家婆娘给的护身符”,难道解家当年留下的,不止是避水邪的玉佩?
老头还有口气,浑浊的眼睛盯着吴邪手腕上的青铜镜,嘴里嗬嗬地吐着气,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镜……镜碎……河……河开……”
话没说完就咽了气。吴邪注意到他指甲缝里沾着些金色的粉末,跟青铜镜背面的涂层一模一样。
“镜碎河开?”胖子挠头,“这跟之前说的镜合则出完全相反啊,解家人到底搞的什么名堂?”
吴邪突然想到个可怕的可能。他翻出那半张照片,指着穿军装的年轻人:“村长,您见过这个人吗?”
村长眯着眼看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这不是张副官吗!民国时候跟着解家老太爷的,听说水性极好,能在水里闭气半个时辰。后来解家出事,他就带着老太爷的儿子跑了,再也没回来过。”
张副官……吴邪的心猛地一跳。他想起爷爷讲过的故事,当年有个姓张的奇人,曾帮吴家从海底捞出过一件宝物。难道那个张副官,就是闷油瓶的祖上?
闷油瓶突然起身往村外走,吴邪和胖子赶紧跟上。野狗这次没有带路,而是直接跑到老槐树下,用爪子刨着树根。胖子抡起工兵铲挖了几下,很快露出块青石板,上面刻着解家的标记。
石板下是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道,一股阴冷的风从里面吹出来,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吴邪打开手电筒照进去,通道壁上画着些模糊的壁画——一群人举着青铜镜站在水边,水里有个巨大的黑影,像是某种水生怪物。
“这画的是水魈?”胖子咋舌,“看来解家早就跟这玩意儿打过交道。”
通道尽头是间石室,比暗河那间大了不少,中央摆着个石案,上面放着个青铜鼎,鼎里插着三炷早已熄灭的香。石案旁的石壁上有个凹槽,形状跟青铜镜完全吻合。
“这里才是真正的合镜处。”吴邪把青铜镜放进去,镜面突然亮起红光,石壁缓缓移开,露出个更深的洞穴。
洞穴里积满了灰尘,中央的石台上躺着具骸骨,穿着军装,胸前别着枚军功章,正是照片上那个跟张副官站在一起的戴眼镜男人。骸骨手里握着半张地图,跟笔记里提到的那半张能拼起来,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七个红点,最后一个点就在西湖底下。
“这是解连环?”吴邪看着骸骨手腕上的胎记,跟闷油瓶后颈的麒麟纹身形状惊人地相似。
闷油瓶蹲下身,从骸骨口袋里摸出个小本子,封面写着“解氏手札”。翻开第一页,字迹跟族谱上的如出一辙:
“民国二十六年,日军欲挖通钱塘江底隧道,解家船队奉命阻截,却遇水魈作祟。先祖以青铜镜镇之,分镜为二,一镇黑风崖,一镇西湖底,约定每逢甲子年合镜祭祖,方能保水路平安。”
“然水魈已通人性,竟以血咒污染水源,凡接触潭水者皆会异化。陈家守墓人世代以朱砂镇压,若镜碎则咒解,然河开之时,亦是水魈重现之日……”
吴邪看到这里,突然明白过来。所谓的“镜合则出”,根本不是指什么宝藏,而是解家为了防止后人误碰机关设下的陷阱。真正能解开血咒的,是“镜碎河开”——只有打碎青铜镜,才能彻底根除水魈之患,但代价是放出被镇压在河底的怪物。
“那地质队的人,”胖子指着手札上的批注,“肯定是想偷青铜镜卖钱,结果惊动了水魈。”
手札最后几页画着张详细的结构图,标注着西湖底下的通道入口,就在吴山居附近的那口古井里。吴邪突然想起小时候总被三叔警告不准靠近那口井,说里面有水鬼。
“看来得回杭州了。”吴邪把地图折好放进怀里,“这事儿跟三叔脱不了干系。”
闷油瓶突然指向石室角落,那里堆着些生锈的勘探设备,上面印着的公司名称跟李明工作证上的一模一样。设备旁边还有个日记本,是三叔的笔迹:
“九八年七月,收到解家后人的信,说黑风崖青铜镜异动,水魈即将破印。带队前往探查,却发现有人提前动了手脚,石棺里的暗格被撬,半张地图失窃……”
“七月十五,队员李明失踪,怀疑已被水魈所害。青铜镜必须合二为一才能重新镇压,无奈之下只得将半镜藏于暗河石室,另寻时机……”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页画着个简易的符号,跟吴邪脖子上的青铜镜背面的血字一模一样。
“原来三叔是来补救的。”吴邪松了口气,心里的疑团却更重了,“可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们?”
野狗突然冲进洞穴,对着石壁狂吠。吴邪用手电筒照过去,发现那里有块松动的石头,搬开后露出个暗格,里面放着个崭新的防水袋,上面贴着张便利贴,是三叔的字迹:
“小邪,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在西湖底了。水魈之患不能再拖,我必须去完成解家未竟之事。青铜镜的秘密不能外传,切记要在七月十五月圆之夜前打碎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对了,那只野狗是陈家老太爷养的猎犬后代,通人性,跟着它走准没错。还有,照顾好小哥——有些债,总得有人还。”
吴邪捏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他突然想起三叔书房里那张泛黄的合影,角落里站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眉眼间竟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原来我们都是被安排好的。”吴邪苦笑一声,看向闷油瓶,“从茶园那片异常的磁场开始,所有的巧合都是注定。”
闷油瓶没有说话,只是把那半块“火”字玉佩系在吴邪手腕上,与“水”字玉佩相得益彰。阳光透过洞穴顶部的裂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命运交错的纹路。
胖子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我说天真,咱这趟回去可得好好歇歇,胖爷我这老骨头快散架了……”
吴邪突然注意到野狗的脖子上挂着个不起眼的小牌子,上面刻着个模糊的“解”字。他想起解家族谱里写的“宸后随母姓,隐居杭州”,难道这只狗,也是解家留下的线索?
三人背着背包往村外走,村长带着村民在祠堂门口送行,手里捧着刚杀的土鸡。“路上小心,”老人把一篮子鸡蛋塞进吴邪手里,“要是在杭州遇到啥难事,记得回村里来,咱这儿永远有你们一口饭吃。”
野狗走在最前面,尾巴比来时翘得高了些,偶尔停下来等他们跟上。吴邪看着它的背影,突然觉得这趟看似偶然的旅程,其实从一开始就写好了结局。
车子驶离村子的时候,吴邪回头望了眼黑风崖的方向,那里的云雾已经散去,露出湛蓝的天空。他摸了摸怀里的地图,又看了看身边闭目养神的闷油瓶,突然笑了。
不管西湖底下藏着什么,不管三叔到底在谋划些什么,至少现在,他们三个又在一起了。就像胖子说的,啥大风大浪没见过?
至于那半张被撕掉的纸,还有通道深处的秘密,吴邪相信,只要青铜镜还在,只要他们三个还在一起,总有一天能找到答案。
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吴邪打开那个黑色皮箱,解家族谱在阳光下泛着陈旧的光泽。他翻到最后一页,发现空白处有行用铅笔写的小字,像是孩子的涂鸦:
“等我回来。”
字迹旁边画着个小小的青铜镜,镜面里画着三个手拉手的小人,像极了他、胖子和闷油瓶的模样。
吴邪合上族谱,把皮箱放在腿上,闭上眼睛。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上,暖洋洋的,像极了小时候在三叔店里晒过的那些午后。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而西湖底下的秘密,或许就是解开所有谜团的最后一把钥匙。
车子一路向东,朝着杭州的方向驶去,后备箱里的青铜镜偶尔发出轻微的嗡鸣,像是在回应着什么遥远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