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树是开春时栽下的,就种在雪人曾经站过的地方。小远拿着铁锹,有模有样地帮着填土,结果脚下一滑,差点摔进树坑,被池骋眼疾手快地捞了起来。
“慢点,”池骋拍掉他裤腿上的泥,“树栽歪了能扶,你摔了可没人替。”
吴所畏笑着递过水壶:“让他折腾吧,小孩子就该多沾点土气。”
梅树栽得笔直,枝头还没长叶,光秃秃的像根立在院里的拐杖。岳悦绕着树转了两圈,咂咂嘴:“这得等多久才能开花?”
“快的话,明年冬天就能开。”郭成宇蹲下来,给树根培了层肥,“到时候来煮梅酒。”
汪硕立刻举双手赞成:“我来酿!我查过教程,要放冰糖和桂花!”
日子在浇水、施肥、盼着梅树长叶的期待里慢慢溜走。墨墨和点点当起了“树卫士”,总爱趴在树根旁打盹,谁靠近就“喵”地一声炸毛,逗得小远天天追着它们喊“小气鬼”。
入夏时,梅树终于抽出了新叶,嫩绿的叶片在风里轻轻晃,像在跟花架上的蔷薇打招呼。吴所畏把躺椅搬到树荫下,池骋坐在旁边看文件,偶尔抬头,就能看到他抱着画本打盹,阳光透过叶缝落在他脸上,斑斑驳驳的像幅流动的画。
“池骋,”吴所畏突然睁开眼,指着梅树的枝桠,“你看那只鸟,在搭窝呢。”
池骋抬头,果然看到只灰喜鹊叼着干草,在枝桠间蹦跶。他放下文件,走过去把吴所畏往怀里带了带:“睡吧,鸟搭窝呢,吵不着你。”
其实吴所畏没真睡,就是喜欢这样躺着,听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闻着蔷薇和泥土的混合香,感受着池骋就在身边的踏实。这些年来的起起落落、吵吵闹闹,好像都被这院子的时光磨成了细沙,握在手里温温的,不扎人,还带着点甜。
秋末的时候,梅树叶开始泛黄,花架上的蔷薇却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落在黄叶上,像给地面铺了层花毯。小花带着三只小猫在毯上打滚,墨墨的尾巴扫过落叶,惊起几只甲虫,逗得小远追着跑。
“明年梅树开花,就能凑齐‘梅兰竹菊’了。”汪硕数着院子里的花,“现在有梅有菊(小远种的雏菊),下次再种点兰草和竹子。”
郭成宇笑着揉他的头发:“你这是想把院子改成植物园?”
“就要改!”汪硕仰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这样每个季节都有花看,瑶瑶姑姑肯定喜欢。”
提到池瑶,院子里安静了一瞬,随即又被姜小帅的大嗓门打破:“那得搭个竹篱笆,不然猫全跑出去了!”
吴所畏看着他们热火朝天地讨论,转头撞进池骋的目光里,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有些名字不必常挂在嘴边,却早已刻进了日常——在栽树时想着“她会喜欢”,在开花时想着“她能看见”,这就够了。
梅树开花那天,正好是腊月初八。吴所畏推开旧宅的门,差点被满枝的暗香撞个趔趄——枝头缀满了粉白的花,花瓣薄得像纸,在寒风里微微颤动,却开得格外精神。
“开了!开了!”小远举着相机冲进来,睫毛上还沾着雪,“池骋爸爸快看!比画里的还好看!”
池骋正和郭成宇搭竹篱笆,闻言抬头,目光落在梅树上,突然笑了:“比去年雪人好看。”
吴所畏走到梅树下,花瓣落在他的发梢、肩头,像场温柔的雪。他想起三年前第一次来这里,满院的冷清和压抑;想起那些争吵、愧疚、和解;想起蔷薇爬满花架,猫崽啃坏画稿,朋友围坐壁炉旁的热闹……时光像个循环的圈,从起点绕回起点,却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
汪硕捧着刚酿好的梅酒出来,给每个人倒了一小杯。酒液清冽,带着点梅香的酸,咽下去却暖得人心头发烫。
“敬梅树!”岳悦举着杯子,眼睛亮闪闪的,“也敬……我们越来越好!”
“敬我们。”池骋的目光落在吴所畏脸上,声音温柔得像梅香,“敬所有的日子。”
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惊飞了梅树上的麻雀,却惊不散满院的香。吴所畏看着眼前的一切——爬满蔷薇的花架,围着竹篱笆打闹的猫,举着酒杯笑闹的朋友,还有身边这个眼神始终追随他的人,突然觉得,岁月真的很神奇,它能把尖锐磨成圆润,把遗憾酿成甘甜,把偶然凑成必然。
离开旧宅时,雪又下了起来,梅香混着雪的清冽,漫了满巷。吴所畏回头望,竹篱笆上的积雪闪着光,梅树的影子在暮色里轻轻晃,像在说“明年见”。
“明年开春,种点兰草吧。”吴所畏握着池骋的手,指尖冻得发红,心里却暖融融的。
“好。”池骋的手紧了紧,“再给墨墨它们搭个更高的猫爬架。”
车窗外的路灯连成线,像串没点亮的灯笼。吴所畏靠在池骋肩上,听着他平稳的心跳,突然明白,他们的故事从来不是线性的向前,而是循环的诗——在每个花开的季节重逢,在每个飘雪的日子相守,把过往的岁月酿成酒,把眼前的日子过成诗,一年又一年,岁岁常安,年年皆甜。
而梅树还在旧宅的院里站着,等明年的花,等再来的人,等这场循环的诗,继续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