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吴所畏把池瑶的老房子稍作修缮，保留了原来的格局，只把漏雨的屋顶补了补，给斑驳的木门刷了层新漆。池骋笑话他“像个守财奴”，却在每个周末都主动开车带他过来，理由是“煤球想院子里的猫爬架了”。

其实煤球哪懂什么猫爬架，不过是看主人总往这边跑，也跟着凑热闹。它最爱蹲在腊梅树下打盹，阳光透过新抽的嫩芽照下来，把它的黑毛染成金棕色。

这天他们刚打扫完屋子，就听到敲门声。开门一看，是位白发老人，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些新鲜的蔬菜。

“你是……小瑶的哥哥吧？”老人看着池骋，又转头看向吴所畏，“这就是小瑶常说的吴先生？”

池骋愣了愣，才想起这是隔壁的张奶奶，池瑶生前跟她走得近。他赶紧把人请进来：“张奶奶快进来坐，您怎么来了？”

“看你们来了，就摘了点自己种的菜。”张奶奶把篮子往桌上放，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叹了口气，“小瑶这孩子，打小就懂事，可惜了……”

吴所畏给她倒了杯热水，听她絮絮叨叨地说池瑶的事——说她生病后总在院子里发呆，说她偷偷画过很多张画，画里是两个模糊的男人身影，说她临终前还念叨“不知道哥和所畏哥会不会喜欢我种的腊梅”。

池骋的手指攥着茶杯，指节泛白，喉结滚了滚，没说话。吴所畏知道，他又在愧疚了——愧疚没能早点陪在池瑶身边，愧疚没看懂她藏在画里的期待。

张奶奶走后，屋里又安静下来。池骋突然说：“我以前总觉得，她是来讨债的，是来搅乱我们日子的……”

“池骋。”吴所畏打断他，声音很轻，“她只是个想有个家的妹妹。”

池骋低头，看着茶杯里晃动的倒影，突然笑了，眼眶却红了：“是啊，是妹妹。”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的腊梅树，树干上还留着池瑶刻的歪歪扭扭的“瑶”字。“你说，她会不会怪我？”

“不会。”吴所畏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她留遗嘱的时候，就已经原谅你了。”

风从敞开的门吹进来，带着点新翻泥土的味道，漫过旧宅的每个角落。那些没说出口的歉意，没来得及弥补的遗憾，好像都被这风吹散了些，长出了新的模样——不再是沉甸甸的愧疚，而是化作了更温柔的惦念。

夏末的时候，汪硕和郭成宇带着小远来玩。小远抱着煤球在院子里追蝴蝶，郭成宇帮着池骋修坏掉的篱笆，汪硕则缠着吴所畏，要看池瑶画的那些画。

“画都在楼上抽屉里呢。”吴所畏笑着指了指楼梯，“不过别笑她画得糙，那时候她手都没力气了。”

汪硕捧着画下来时，眼睛红红的。画里果然是他和池骋，有时是在向日葵花田，有时是在客厅的沙发上，甚至有张画的是他们吵架的样子——池骋背对着吴所畏，吴所畏攥着张纸，旁边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快点和好呀”。

池骋凑过来看，手指在那张“吵架画”上顿了顿，突然低头，在吴所畏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声音带着点闷笑：“你看，连她都知道你脾气倔。”

吴所畏的脸有点热，抢过画塞进抽屉：“小孩子家家懂什么。”

其实他知道，池瑶什么都懂。她懂哥哥的别扭，懂他的在乎，也懂他们之间那些藏在争吵里的深情。

傍晚准备离开时，小远突然说：“爹爹，池瑶姑姑是不是住在天上？我刚才看到天上有朵云，像只猫，肯定是姑姑变的，来看煤球了。”

吴所畏抬头，果然看到天边有朵毛茸茸的云，像极了煤球的样子。他笑着揉了揉小远的头发：“是啊，姑姑来看我们了。”

池骋的手悄悄攥住他的，掌心温热。车开出老巷时，吴所畏回头看了眼那栋旧宅，夕阳把它的影子拉得很长，腊梅树的枝桠在风中轻轻晃，像在挥手告别。

他突然觉得，遗憾从来都不是用来折磨人的。就像池瑶，她没能陪他们走更长的路，却用另一种方式留在了他们的生活里——在老房子的阳光里，在腊梅的香气里，在小远偶尔提起的“姑姑”里，在他和池骋对视时，那份更懂得珍惜的眼神里。

秋末再去老房子时，吴所畏发现腊梅树下冒出了几株新苗，是煤球不知从哪叼来的种子，在土里发了芽。池骋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给新苗浇水，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什么珍宝。

“等它们长大了，院子里就全是花了。”吴所畏的声音裹在秋风里，带着点甜。

池骋抬头，冲他笑了笑，眼底的光比阳光还亮：“嗯，到时候带池瑶的画来，挂在花海里。”

旧宅的门没锁，风穿堂而过，带着点腊梅的余香，像首没唱完的歌。吴所畏看着眼前的人，突然明白，所有的戏剧冲突、争吵、愧疚，最终都会沉淀成生命里的养分，让往后的日子长得更挺拔、更温柔。

就像这株新冒的苗，带着旧时光的印记，却朝着新的阳光，努力地长啊，长啊，长成了所有人都期待的样子。

遗憾长出了新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