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俞推开院长办公室的门时，里面已经坐了四个人：院长、党委书记、纪检组长和周主任。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谢医生，坐。"院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表情严肃。

谢俞坐下，后背挺得笔直，手指轻轻搭在膝盖上。他扫了一眼桌上那个没有标记的文件夹，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谢俞同志，"纪检组长开门见山，"我们收到匿名举报，称你收受钟氏集团巨额贿赂，在钟益的治疗中给予特殊照顾。举报信还附有你和钟成海多次私下会面的照片。"

谢俞眼皮都没眨一下："我要求查看举报材料。"

院长和纪检组长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推过那个文件夹。谢俞翻开，里面是几张他和钟成海在医院走廊交谈的照片，还有一份银行流水复印件，显示一个与他同名账户收到了一笔50万元的转账。

"这不是我的账户。"谢俞冷静地说，"可以申请银行核实开户信息和操作记录。"

"我们当然会核实。"纪检组长语气缓和了些，"但按照规定，在调查期间，你需要暂停临床工作。"

谢俞的手指微微收紧："多长时间？"

"视调查进度而定，一般不超过两周。"院长补充道，"谢医生，这只是例行程序，不是处分。"

谢俞合上文件夹："我理解。"他站起身，"我会配合调查，但请尽快查清事实。我的病人需要我。"

走出院长办公室，谢俞直接去了更衣室。他机械地脱下白大褂，折叠整齐放进柜子。这件穿了五年的白大褂袖口已经有些磨损，左胸口袋上方还留着一点上次手术时溅上的血迹，怎么洗都没能完全去掉。

"谢医生？"

周主任站在更衣室门口，脸上带着歉意的表情："别太往心里去，这种举报每年都有好几起，大部分都是无中生有。"

谢俞关上柜门："钟益的术后恢复情况需要密切观察，他的病历我已经交接给刘医生了。"

"谢俞，"周主任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不相信那些举报，对吧？"

谢俞拿起背包："查清楚对大家都好。"他顿了顿，"周主任，那份银行流水...举报人是怎么拿到的？"

周主任摇摇头："匿名举报，来源不明。但..."他压低声音，"举报信是通过院内邮箱发送的，发件人地址做了伪装，但IT部门追踪到登录位置是医院三楼的电脑。"

三楼？谢俞眼神一凝。心外科办公室就在三楼，刘培生的地盘。

"谢谢。"谢俞点点头，转身离开。

医院走廊上，几个护士看到他，立刻停止了交谈，投来或同情或探究的目光。谢俞视若无睹，径直走向电梯。就在电梯门即将关闭时，一只手突然伸进来挡住了门。

林敏挤进电梯，脸颊微红："谢医生，我听说你被停职了？"她气喘吁吁，像是跑了一段路。

谢俞按下1楼按钮："暂时性的。"

"太不公平了！"林敏愤愤不平，"谁都知道你是最不可能收受贿赂的人。"她靠近一步，"如果需要我作证什么的，随时告诉我。我...我很了解你的为人。"

电梯到达一楼，谢俞侧身避开林敏过于接近的身体："谢谢，但不必了。"

走出医院大门，初夏的阳光刺得谢俞眯起眼。上午十点，这本该是他查房的时间，现在却站在医院门口无所适从。五年了，他第一次在工作日白天离开医院，而且是以这种方式。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科室群里的消息。谢俞扫了一眼，大部分是同事对他突然停职的疑问和关心。他犹豫了一下，退出了聊天界面，转而给贺朝发了条消息：「今天提前下班，在家等你。」

发完消息，谢俞拦了辆出租车。上车后，他鬼使神差地对司机说："去朝俞科技。"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一栋现代化办公楼前。谢俞很少来贺朝的公司，前台小姐看到他一时间没认出来。

"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我找贺朝。"谢俞说。

前台小姐这才恍然大悟："啊！您是贺总的...请稍等，我通知一下。"她拿起电话，"贺总，您爱人在前台...好的，明白。"

挂断电话，她笑容满面地引路："贺总正在开会，让我带您去他办公室等。这边请。"

贺朝的办公室在顶层，宽敞明亮，一整面落地窗俯瞰黄浦江。谢俞走到窗前，望着江面上来往的船只，思绪却飘回医院那封举报信。伪造银行流水需要内部渠道，普通医生根本做不到。除非...有外部势力介入。

办公室门被猛地推开，贺朝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谢医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他脸上带着惊喜，却在走近后迅速转为担忧，"出什么事了？"

谢俞转身，看着贺朝领带歪斜、头发微乱的样子，突然不想破坏他今天的好心情。贺朝最近已经够忙了，没必要再为自己的事烦心。

"没什么，今天调休，想来看看你工作的地方。"谢俞轻描淡写地说。

贺朝挑眉，明显不信，但没追问。他脱下西装外套扔在沙发上，扯松领带："正好，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我们查到徐铭和钟成海的资金往来了。"他打开电脑，调出一份文件，"看这个，过去三个月，徐铭名下的一家空壳公司定期向钟氏集团的一个子公司汇款，名义是'技术咨询费'，但金额远超市场价。"

谢俞凑近屏幕："能证明这是针对你的资金支持吗？"

"还不够直接，但..."贺朝突然停住，盯着谢俞的脸，"你脸色很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谢俞移开视线："没什么，昨晚没睡好。"

贺朝眯起眼，突然伸手捏住谢俞的下巴，强迫他抬头："谢俞，你知道你撒谎时右眼会微微眯一下吗？从高中时就这样。"

谢俞拍开他的手："说了没事。"

办公室门再次被敲响，陈明探头进来："贺总，刘先生来了，说有急事。"

贺朝皱眉："哪个刘先生？"

"刘远，您的前助理。"

贺朝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告诉他我没空。"

"他说...是关于钟氏集团的重要情报。"陈明小心翼翼地说。

贺朝和谢俞交换了一个眼神。谢俞点点头："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贺朝离开后，谢俞走到办公桌前，目光扫过桌上凌乱的文件。一份标着"机密"的文件夹半开着，露出里面徐氏集团的logo。谢俞不是商业间谍，但此刻他迫切想知道贺朝面临的危机到底有多严重。

他轻轻翻开文件夹，里面是徐氏集团近期的股权变动分析和一份董事会成员名单。其中一个名字被红笔圈了出来：徐铭，持股12%，董事会副主席。旁边手写着几个字：刘远联系？

谢俞皱眉。刘远，贺朝的前助理，现在和徐铭有联系？

门外传来脚步声，谢俞迅速合上文件夹。贺朝推门而入，脸色比出去时更难看了。

"刘远说什么了？"谢俞问。

贺朝走到窗前，背对着谢俞："他说可以帮我拿到徐铭和钟成海密谋的证据，条件是...回到公司，恢复他原来的职位和待遇。"

谢俞走到他身边："你信他吗？"

"当然不。"贺朝冷笑，"刘远两年前因为泄露商业机密被我开除，现在突然出现'帮忙'？"他转身面对谢俞，"但他说了一件事很在意——他说钟成海不仅想搞垮我的公司，还想毁掉你的职业生涯。"

谢俞呼吸一滞。

"所以，"贺朝紧盯着谢俞的眼睛，"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谢俞知道瞒不过去了，简单讲述了医院里的举报和停职调查。随着他的叙述，贺朝的表情越来越阴沉，最后几乎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钟成海这个老狐狸！"贺朝一拳砸在窗台上，"我就知道他不会只从商业上下手。"

谢俞倒是出奇地冷静："举报信是通过院内系统发送的，说明有内部人员配合。刘培生最近对我升副主任很不满，而且举报信提到的银行流水...普通人拿不到这种资料。"

贺朝突然抓住谢俞的肩膀："等等，你说举报信里有银行流水？具体什么内容？"

谢俞回忆了一下："一个与我同名的账户收到钟氏集团50万转账。"

"妈的！"贺朝松开他，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这是徐铭惯用的伎俩。三年前他就用类似手段搞垮过一个竞争对手。"他猛地停下，"谢俞，我们必须立刻找律师，准备应对可能的法律诉讼。"

谢俞摇头："先别急。医院调查需要时间，贸然行动反而显得心虚。"他顿了顿，"我更担心的是，如果钟成海真的在背后操纵这一切，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仅仅是为了商业竞争？"

贺朝沉默片刻："我不确定。但刘远暗示...这可能和个人恩怨有关。"

"什么个人恩怨？"

"他没明说。"贺朝揉了揉太阳穴，"我得查查钟成海的背景，看他和我爸或者你父母有没有什么过节。"

谢俞的手机突然响起，是医院同事发来的消息：「谢医生，刚听说调查组要找你谈话，好像发现了新证据。小心！」

贺朝看到谢俞表情变化，伸手要手机："怎么了？"

谢俞把手机递给他："调查升级了。"

贺朝看完消息，脸色铁青："我跟你一起去医院。"

"不。"谢俞果断拒绝，"你现在去只会让事情更复杂。钟成海明显是想通过打击我来牵制你，我们不能按他的剧本走。"

贺朝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他们诬陷你？"

"我会处理。"谢俞拿回手机，"这种事，你越激动，对方越得意。"

贺朝盯着谢俞看了几秒，突然笑了，只是笑容里没有一点温度："谢医生，你知道吗？有时候你这种冷静真让人火大。"

谢俞挑眉："什么意思？"

"我的爱人被人诬陷，职业生涯可能毁于一旦，而你却让我'别激动'？"贺朝的声音逐渐提高，"这不是在手术室里，不是所有事都能靠你的冷静解决！"

谢俞抿紧嘴唇："那你的建议是什么？冲到医院大闹一场？让媒体拍到'朝俞科技CEO为伴侣贿赂丑闻大发雷霆'？"

贺朝被噎住了，胸口剧烈起伏。两人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最后，谢俞先开口："我们都冷静一下。我先回家，你继续工作。"他拿起背包，"晚上再谈。"

贺朝没有挽留，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谢俞离开办公室。

谢俞走出大楼，站在路边等车。六月的阳光晒得人发晕，他却感觉浑身发冷。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他面前，车窗降下，露出一张陌生的男性面孔。

"谢医生？钟先生想请您喝杯茶。"

谢俞冷冷地看着他："告诉钟成海，有本事直接来找我，别玩阴的。"

司机不以为忤，递上一张名片："钟先生说，如果您改变主意，随时欢迎。"

谢俞没有接，转身走向地铁站。身后传来司机的声音："对了，贺总的前助理刘远...不是什么好人。钟先生让我提醒您小心。"

谢俞脚步不停，心里却一沉。钟成海怎么知道刘远今天来找贺朝？除非...他一直在监视他们。

地铁上，谢俞反复思考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从钟益的车祸，到医院的举报，再到刘远的突然出现...一切都太巧合了。如果这真的是钟成海设的局，他的目的显然不只是商业竞争那么简单。

回到家，谢俞洗了个冷水澡，试图理清思绪。擦头发时，他注意到贺朝的电脑还放在茶几上——今早他走得急，忘了带。谢俞犹豫了一下，打开电脑，输入密码（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开始搜索钟成海的资料。

两小时后，谢俞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终于在一篇十年前的商业报道中发现了线索。文章提到钟成海曾与一家名为"远山资本"的投资公司有过激烈竞争，最终惨败退出市场。而远山资本的创始人之一，赫然是贺朝的父亲贺凛。

谢俞倒吸一口冷气。所以这就是钟成海的动机？报复贺凛，通过打击他的儿子和儿媳？

门锁转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贺朝回来了，手里拎着外卖袋，脸上带着歉意的表情。

"我买了你爱吃的粤菜。"他把食物放在餐桌上，"抱歉，下午我太冲动了。"

谢俞合上电脑："我查到了些东西。钟成海和你爸有过节。"

贺朝一愣，随即快步走过来："给我看看。"

谢俞展示了他的发现。贺朝看完，表情复杂："难怪...我爸从来没提过这事。"

"现在怎么办？"谢俞问，"如果真是复仇，他不会轻易罢休。"

贺朝沉思片刻："首先，我们得证明举报信是诬陷。其次，找出刘培生和钟成海的联系。最后..."他握住谢俞的手，"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谢俞想抽回手，却被贺朝握得更紧。

"谢俞，"贺朝罕见地叫他的全名，"答应我，下次有事不要瞒着我。我们是夫妻，记得吗？"

谢俞看着贺朝坚定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嗯。"

晚饭后，贺朝去书房打了几个电话，回来时表情轻松了些："我联系了一个私家侦探，专门调查商业诬陷案的。他答应明天开始查那个伪造的银行账户。"

谢俞正在整理医学资料，闻言抬头："多少钱？"

"这不重要。"

"贺朝。"

贺朝叹了口气："五万定金，事成后再付十万。"

谢俞皱眉："太贵了，我们可以..."

"我们可以自己查？"贺朝打断他，"谢医生，我知道你聪明绝顶，但这不是医学论文，这是专业的反侦察调查。"他走到谢俞身边坐下，"就当是投资，好吗？"

谢俞还想说什么，手机突然响了。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里面是一张照片：贺朝和刘远今天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交谈的画面。附言只有一句话：「他骗了你。」

谢俞把手机递给贺朝："监视升级了。"

贺朝看完，脸色阴沉得可怕："这是刘远发给你的？"

"不知道，陌生号码。"谢俞拿回手机，"但发信人知道刘远今天找过你，还知道你的号码。"

贺朝站起身，开始在客厅来回踱步："我们得反击，不能一直被动挨打。"他突然停下，"等等，如果钟成海真的在监视我们...那我们可以反过来利用这点。"

谢俞挑眉："什么意思？"

"设个局，引他上钩。"贺朝的眼睛亮了起来，"比如...假装我们因为这件事闹翻了。"

谢俞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然后看谁会趁机行动？"

"没错。"贺朝坐回谢俞身边，"钟成海的目标是我们两个，如果我们内讧，他一定会有所行动。"

谢俞思索片刻："风险太大。如果演得不够真，骗不过他；如果演得太真..."他看了贺朝一眼，"可能会影响我们的关系。"

贺朝握住他的手："你信不过我的演技？"

"我是信不过自己的。"谢俞轻声说。

贺朝愣住了，随即紧紧抱住谢俞："那就不演。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谢俞靠在贺朝肩头，闭上眼睛。这一刻，他允许自己暂时卸下坚强的伪装，在这个怀抱里寻求片刻安宁。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