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晓阳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颤抖。家乡区号的号码在凌晨五点打来，绝不会是好消息。
"晓阳，你爸晕倒了！"母亲的声音像一把钝刀锯着她的耳膜，"医生说是脑溢血，要马上手术..."
电脑屏幕还亮着，显示着她刚完成的注册考试模拟卷。程晓阳机械地关掉页面，听见自己冷静得可怕的声音："需要多少手术费？"
"先打十万过来。"母亲顿了顿，"还有...你得回来。医生说就算醒了也可能半身不遂，需要人长期照顾。"
窗外的晨光爬上书桌，照在那本《高层建筑结构设计》上。程晓阳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父亲用红笔在她成绩单上画的大叉——那次她数学考了全班第二，只因第一名是个男生。
"我明天有重要考试。"她听见自己说。
电话那头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养你不如养条狗！你弟在部队回不来，你是不是要看着你爸死？"母亲的哭骂声引来了护士的劝阻，通话戛然而止。
程晓阳保持着握手机的姿势，直到胳膊失去知觉。书桌上的日历清晰标记着：明天是一级注册建筑师考试，下周一则是国际事务所实习终面。她慢慢滑坐在地，额头抵在冰冷的床沿上。
六小时后，程晓阳站在医院住院部大厅。消毒水味混着人群的汗臭，她攥着银行卡的手心湿透——里面是她准备用来支付第二年学费的存款。
"先交八万押金。"收费窗口的护士头也不抬，"右侧电梯到12楼神经外科。"
病房门半掩着，程晓阳看见父亲躺在靠窗的病床上，半边身体连着监护仪。曾经能单手提起水泥桶的胳膊，现在像枯枝般搭在白色被单上。母亲背对着门在整理衣物，背影比记忆中矮了一截。
"妈。"程晓阳轻声唤道。
母亲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瞬光亮，随即冷下来："还知道来？"她拽过程晓阳的胳膊拉到病床前，"跟你爸说句话，医生说要多刺激他。"
程晓阳俯身，闻到熟悉的烟草味——尽管医生早勒令戒烟，父亲总偷偷在阳台抽。"爸，我来了。"她小心避开输液管，握住父亲的手。
那只手突然抽搐般动了一下。
"他听得见！"母亲激动地按响呼叫铃，"快再说点什么！"
程晓阳的嘴唇颤抖："我...我明天要参加注册建筑师考试..."
父亲的眼皮剧烈跳动起来，监护仪发出尖锐警报。冲进来的医生把他们赶出病房，母亲在走廊上狠狠甩了程晓阳一耳光。
"你非要这时候气他？"母亲的眼睛血红，"马上退学回来照顾你爸，王家媳妇说县医院招护工，你..."
程晓阳摸着脸颊，突然笑了："妈，你知道我考下注册证每月能赚多少吗？是护工工资的三倍。"
母亲愣住了。程晓阳从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在走廊长椅上打开："这是我现在参与的项目，完成后能分到两万奖金。"屏幕上显示着商业综合体的3D模型，"如果拿到国际事务所的实习，毕业后起薪是这个数。"她比了个手势。
护士推着药车经过，车轮在静默中咯吱作响。母亲盯着屏幕上旋转的建筑模型，像在看外星来物。最终她只憋出一句："你爸等不起。"
深夜的病房走廊，程晓阳就着应急灯的光修改图纸。护士站借来的充电器连着电脑，她每隔半小时就抬头看一眼监护室的玻璃窗。凌晨三点，手机震动起来——是陆沉的消息："设计方案已通过结构审核，你在医院？"
程晓阳这才想起今天本该去公司做汇报。她正要回复，新邮件提醒跳出来——国际事务所的终面改为线上进行，时间就在父亲手术当天下午。
她合上电脑，额头抵在冰冷的墙面上。瓷砖映出她扭曲的倒影，像个被困在镜中的幽灵。
手术室外的等待长得令人窒息。当医生终于出来宣布"手术成功"时，程晓阳的衬衫后背已经湿透。母亲扑上去追问后遗症，程晓阳则悄悄退到走廊转角，打开手机视频会议软件。
"程小姐，您目前在...医院？"屏幕里的面试官皱眉看着她背后的"静"字标识。
"家父刚做完手术。"程晓阳调整呼吸，"请允许我继续面试。"
她点开共享屏幕，展示那个在病房走廊完成的设计方案——一座无障碍医疗综合体，坡道与连廊构成流畅的循环系统。"传统医院让患者适应建筑，而我的设计让建筑服务于患者。"她放大护理单元的细节，"比如这个可调节高度的护士站，能减轻医护人员腰部劳损..."
面试官们的表情逐渐变化。当程晓阳展示为父亲设计的复健花园时，一位女董事突然问："你如何处理家庭责任与职业发展的冲突？"
监护仪的滴答声仿佛穿透墙壁。程晓阳直视摄像头："我不会放弃任何一方。就像建筑必须兼顾美学与实用，女性的人生也不该是非此即彼的选择题。"
回病房时，母亲正给父亲擦脸。程晓阳默默接手，熟练地调整床架高度——这个动作她在设计方案里修改过三次。
"你明天回去考试吧。"母亲突然说，"你弟请到假了，下周回来。"
程晓阳的手停在半空。母亲拧干毛巾，水珠溅在程晓阳的设计稿上："但要按时打钱回来。"她补了一句，像是说服自己，"反正你也嫁不出去了，总得有个营生。"
考试当天，程晓阳在考场门口收到陆沉的短信："工具箱放在寄存处。"那是个定制套装，里面每件工具都刻着"CY"——她名字的缩写。尺子内侧还藏了行小字："结构越坚固，造型越自由。"
连续九小时的考试，程晓阳靠着薄荷糖和陆沉的字条撑下来。交卷时，监考老师惊讶地发现她的方案图纸上有个微型复健中心——这不是考题要求，却完美融入了题目要求的商业综合体中。
"我爸会需要这样的地方。"程晓阳轻声解释，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陌生人。
成绩公布那天，程晓阳正在工地协调钢结构安装。手机疯狂震动起来——群里炸开了锅，她以全国前5%的成绩通过考试，同时国际事务所发来了录用通知。
"请客啊程工！"工人们起哄。程晓阳笑着答应，转身时却捂住眼睛。她摸到口袋里皱巴巴的住院缴费单，背面写满了建材价格计算公式。
父亲转回县城医院那天，程晓阳在病床前打开笔记本电脑。"爸，这是我设计的康复中心。"她指着屏幕，"这里有无障碍洗手间，那边是复健区..."
父亲偏瘫的嘴角抽动着，突然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太...暗..."
程晓阳鼻子一酸——这是父亲第一次评价她的设计。她迅速调亮屏幕："这样呢？我可以在中庭加天窗..."
母亲端着水盆进来，看见父女俩头挨着头讨论图纸，愣在门口。阳光透过窗帘照在病床上，父亲能动的那只手正艰难地指着屏幕一角，程晓阳立刻会意："您说得对，走廊转角该加扶手。"
回城的大巴上，程晓阳收到张教授的邮件："推荐你参加青年建筑师大赛，主题是'疗愈空间'。"附件里有份参赛表格，备注栏已经填好她的名字。
车窗外，县城渐渐远去。程晓阳打开陆沉寄来的工具箱，取出刻字的那把尺子。在父亲指出的走廊转角位置，她轻轻画了条虚线，然后延伸出一整个充满阳光的康复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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