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取通知书在程晓阳手里捏出了汗渍。她站在T大建筑学院报到处，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寒暄声。
"你是程晓阳？"负责登记的研究生推了推眼镜，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两秒，"哦，那个工作过再考研的。"
程晓阳嘴角绷紧。在录取名单公示那天，学院群里就有人扒出她的"二本出身"和"大龄考研"。她把学生证塞进包里，转身时听见背后议论："听说她笔试分数压线，面试是林芳教授力荐才过的..."
初秋的阳光穿过梧桐叶，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光影。程晓阳数着导航上的步数，走向最便宜的校外宿舍。十五平米的单间，月租抵她半个月工资，墙皮剥落处用海报勉强遮盖。
放下行李，她立刻打开电脑登录兼职群。助学贷款cover了学费，生活费还得靠她自己——远程助理、咖啡店周末班、建筑图纸外包，三份工的时间表已经挤满日历空白处。
开学第一周，程晓阳就体会到了什么叫"降维打击"。
"请大家结合参数化设计理论谈谈对这个案例的看法。"白发教授点开PPT，满屏的数学公式让程晓阳眼前发黑。周围同学对答如流，而她甚至没听说过某些专业名词。
午休时，她躲在卫生间啃馒头，手机振动着弹出母亲的消息："你弟结婚要凑彩礼，家里实在拿不出钱了..."程晓阳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回复："我账户里还有八千，先转你们六千。"
下午的设计课上，分组名单把她和三个保研生排在一起。
"我们查过你的背景。"组长陈明把任务书推过来，"方案设计不用你参与，帮忙做模型就行。"他嘴角挂着程式化的微笑，眼底的轻视却藏不住。
程晓阳接过泡沫板，美工刀在指尖转了个圈。"我参与过商业综合体施工，对空间尺度把握更准。"她平静地说，故意用了几个工地术语。三人交换眼神，终于让出一角桌面。
深夜的模型教室，程晓阳独自调整着建筑立面比例。手机显示23:47，咖啡杯早已见底。她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突然听见门响。
"还没走？"一个穿灰色西装的女人站在门口，胸牌反射着微光——张雅，建筑系副主任。
程晓阳慌忙站起来，膝盖撞到桌角。模型上某处结构突然松动，她条件反射地伸手扶住。
"西侧廊柱比例不对。"张教授走近，指尖轻点模型，"按这个受力计算，雨季会积水。"
这正是程晓阳刚才在修改的部分。她脱口而出："我在底部加了隐形排水槽，参考了新加坡金沙酒店的设计..."
教授眉毛微微挑起。十分钟后，程晓阳的草图铺满了整张桌子，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施工细节。
"明天八点到我办公室。"张教授离开前丢下一句话，"带上你参与过的所有项目资料。"
程晓阳愣在原地，直到手机闹铃响起——凌晨四点，该去咖啡店准备早班了。
周六的咖啡店人潮涌动。程晓阳在收银台和吧台间穿梭，围裙口袋里揣着单词卡。当她第三次把拿铁错做成卡布奇诺时，店长终于发火："要读书就别来打工！"
道歉的话刚到嘴边，程晓阳突然看见张教授推门而入。她下意识抹掉围裙上的咖啡渍，却见对方径直走向自己："我看了你做的施工图，比学院派实用。"张教授递来一张名片，"我有个旧城改造项目，缺个懂现场的设计助理。"
程晓阳的手指在围裙上收紧。这个机会意味着更重的负担——项目报告、课程作业、另外两份兼职，还有三个月后的注册考试。但她听见自己说："什么时候开始？"
秋雨连绵的十月，程晓阳像台精密仪器般运转：清晨去工地，上午上课，下午泡图书馆，晚上做远程设计。她的笔记本上不同颜色的便签层层叠叠——蓝色是课程deadline，红色是项目节点，黄色是考试倒计时。
"你这样撑不过半年。"室友苏雯强行关掉她的台灯，"看看你的黑眼圈！"
程晓阳望向镜子，里面的人眼下青黑，嘴角因长期紧绷显出两道细纹。但当她翻开张教授给的项目书，眼睛又亮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参与从设计到施工的全流程项目。
期中汇报那天，程晓阳带着连夜完成的模型赶到教室。推门瞬间，她僵在原地——她的展位空空如也，备用U盘也不翼而飞。
"哎呀，不小心把你的模型碰碎了。"陈明晃着咖啡杯，"反正你擅长做苦力，再赶一个？"
程晓阳的指甲陷进掌心。她突然转身走向讲台，直接插上手机投屏。"请允许我用三维建模软件演示。"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毕竟在真实工地，我们没法用泡沫板重盖大楼。"
屏幕上，BIM模型全方位展示着她的设计方案。当镜头拉近到雨水回收系统的节点时，连教授都前倾了身体。程晓阳特意用了工地术语讲解结构，那些只有亲临现场才会知道的细节，让纯理论派的同学们面面相觑。
"有实战智慧。"白发教授在评分表上写下批注，"建议与陈明组方案融合优化。"
下课铃响，陈明拦住了她："你以为讨好教授就能翻身？"他压低声音，"二本出来的终究是二本。"
程晓阳突然笑了。她想起工地上的老师傅说过的话："盖楼最怕地基不实，但夯实的地基从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轻轻拨开对方的手："注册考试考场见。"
十一月的一个雪夜，程晓阳在图书馆接到了父亲暴怒的电话："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弟弟结婚你才给六千，读研倒花了五万！"
窗外的雪片扑打在玻璃上。程晓阳安静地听完，轻声说："爸，等我拿到注册资格，每月能多寄三千。"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最后化为一声叹息："你一个女孩子...何必呢？"
挂掉电话，程晓阳发现张教授不知何时坐在了对桌。"当年我导师说，女性在建筑界要像水泥里的钢筋。"教授推来一杯热可可，"不张扬，但缺了不行。"
注册考试前一周，程晓阳高烧到39.5度。医生诊断是过度劳累引发的肺炎，要求住院治疗。
"考试可以明年再考。"张教授来医院看她时说。
程晓阳摇头，拔掉输液针："我能行。"
考试当天，程晓阳裹着羽绒服走进考场，咳嗽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刺耳。下午场的建筑结构计算题让很多考生抓耳挠腮，她却越写越顺——那些在工地摸爬滚打的经验，此刻都化作了纸上的数字与线条。
最后一门结束，程晓阳踉跄着走出考场，直接栽倒在台阶上。恍惚间，她感觉有人扶住了自己，隐约闻到淡淡的檀香——那是张教授惯用的香水味。
"坚持完就是胜利。"教授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林芳没看错人。"
病床上的梦境光怪陆离。程晓阳梦见自己变成一株玫瑰，根系却深扎在钢筋混凝土中。有人拿着大剪刀要修剪她，却被尖锐的花刺扎得鲜血淋漓。
醒来时，窗外阳光正好。手机里躺着两条未读信息：
【T大旧城改造项目组】：你的雨水回收设计被甲方采纳，项目奖金已发放。
【国家资格考试中心】：准考证号xxxxxx，成绩查询通道已开启。
程晓阳没有立即查看成绩。她慢慢走到窗前，看见楼下的樱花树冒出了嫩芽。三个月来的第一次，她允许自己睡了个回笼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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