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空调嗡嗡作响，程晓阳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她死死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邮件，手指在键盘上方悬停，仿佛被施了定身术。
"经综合考虑，您的条件暂不符合我司建筑设计师岗位要求..."
这已经是本月第七封拒信了。程晓阳咬住下唇，将邮件窗口最小化，转而打开招聘网站。屏幕上"本科及以上学历，211/985优先"的字样刺得她眼睛发疼。
"晓阳，帮我把这份图纸送到三楼会议室。"部门主管王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叠文件被随意丢在她桌上。
"好的，王经理。"程晓阳迅速调整表情，拿起文件起身。她经过办公区时，听见几个男同事的窃窃私语。
"听说她只是个二本毕业的？"
"女生搞什么建筑设计，最后还不是要结婚生孩子。"
程晓阳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脊背挺得更直了些。她早已习惯这种言论，从大四实习开始，性别和学历就像两块烙铁，在她职业生涯的每个阶段都留下灼痛的印记。
电梯里，程晓阳对着金属门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镜面反射出一个扎着高马尾、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孩，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她想起昨晚熬夜修改的设计方案被王磊直接打回，理由是她"缺乏专业视角"。
会议室门口，程晓阳深吸一口气，轻轻敲门。推门而入的瞬间，她愣住了——里面正在进行一个重要项目的讨论，公司几位高层和合作方代表围坐长桌。
"对不起，我走错了..."程晓阳慌忙后退。
"等等，"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女性叫住她，"你是哪个部门的？"
"我是设计部的程晓阳，来送文件..."
"正好，把这份图纸拿给李总监看看。"女人指了指桌上摊开的设计图。
程晓阳走近，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图纸吸引。这是一个商业综合体的设计方案，但她立刻发现了几处结构问题。大学时教授曾反复强调过这种错误。
"有问题？"李总监注意到她的表情。
程晓阳犹豫了一秒，随即指向图纸："这里的承重结构设计可能导致西侧走廊采光不足，如果改用钢架玻璃..."
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程晓阳的心跳如擂鼓，但她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指出了几处改进建议。
黑框眼镜女性——后来程晓阳才知道她是合作方的总建筑师林芳——露出了赞许的微笑："思路很清晰。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南城理工大学。"程晓阳轻声回答，看到几位高层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
回到工位后，程晓阳收到了王磊的训斥："谁让你在客户面前乱说话的？你以为自己很懂吗？"
那天晚上，程晓阳在狭小的出租屋里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凌晨两点，她爬起来打开电脑，搜索"一级注册建筑师考试"和"建筑学研究生报考"。屏幕的蓝光映照着她坚定的眼神。
第二天清晨，程晓阳比平时早一小时到达公司，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翻开考研英语词汇书。她的手机备忘录里新增了一条：五年计划——1.考取名校研究生；2.通过一级注册建筑师考试；3.成为项目主设计师。
午休时间，程晓阳躲在楼梯间给家里打电话。
"妈，我决定考研了。"
"什么？你都24岁了还读什么书？"母亲的声音陡然提高，"你表姐这个年纪都生二胎了！"
"我想提升自己，在这个行业站稳脚跟。"
"女孩子要那么高学历干什么？找个稳定工作，早点结婚才是正经事！"母亲开始列举村里几个"三十岁还没嫁出去"的女性的悲惨故事。
程晓阳将手机拿远一些，等母亲说完才平静道："我需要两万块钱报辅导班。"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父亲接过了电话："晓阳，家里刚给你弟弟交了首付，实在拿不出钱了。你一个女孩子，何必这么拼？"
挂断电话，程晓阳在楼梯间坐了十分钟，然后擦干眼泪回到办公室。下班后，她直接去了附近的教育机构，用信用卡预付了考研辅导班的定金。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打仗。程晓阳每天早上五点起床背单词，午休时间做习题，晚上加班后直奔图书馆。周末，她在咖啡店兼职赚取生活费和学习费用。
"你这样会累垮的。"室友苏雯看着程晓阳日益消瘦的脸庞担忧地说。
程晓阳只是笑笑，继续在咖啡店的收银台后默写建筑史时间线。她学会了在嘈杂环境中集中注意力，在公交车上听课程录音，甚至在排队时用手机APP刷题。
考研倒计时三个月，公司突然接了一个大型商业项目。王磊点名要程晓阳加入项目组，这意味着她将面临频繁加班。
"我可以拒绝吗？"程晓阳试探性地问。
王磊冷笑："怎么，嫌工作太累？你们这些小姑娘就是吃不了苦。"
那天晚上，程晓阳在图书馆崩溃大哭。她给林芳发了条信息，请教如何平衡工作与备考。这位仅有一面之缘的前辈很快回复："我曾连续三年每天只睡四小时，同时工作、读研和准备注册考试。不是建议你这样做，但想告诉你：女性在这个行业要付出双倍努力，才能获得一半认可。你的努力不会白费。"
项目启动会上，程晓阳主动请缨负责最复杂的西区设计。王磊本想拒绝，但林芳——作为合作方代表——直接同意了。
"我相信程设计师的能力。"林芳的话让程晓阳眼眶发热。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地狱。程晓阳白天跑工地、改图纸，晚上复习到凌晨。她的咖啡消费量从一天一杯增加到三杯，体重却掉了五公斤。
考研前一周，程晓阳发高烧到39度。苏雯劝她放弃这次考试："明年再考也一样啊！"
程晓阳吞下退烧药，哑着嗓子说："明年还有明年的计划。"
考试当天，程晓阳裹着厚外套走进考场，答题时手都在发抖。最后一科结束后，她直接去了医院挂水。
等待成绩的日子里，程晓阳将全部精力投入工作和注册考试准备。她设计的西区方案获得客户高度评价，王磊的态度也有所缓和。
"晓阳，有你的快递。"某天午休时，前台叫住她。
拆开信封，程晓阳的手开始颤抖——她考上了国内顶尖建筑院校的研究生！她立刻给林芳发了消息，对方回复："恭喜！这只是开始。"
然而喜悦很快被现实冲淡。公司规定，全职读研必须辞职。这意味着程晓阳将失去主要收入来源。
"我就说读书没用！"母亲在电话里喋喋不休，"你现在工资也不低，老老实实工作，找个对象..."
程晓阳默默挂断电话，打开电脑计算存款。学费、生活费、考试费用...数字令人窒息。她咬咬牙，开始查询助学贷款和兼职信息。
注册考试前一个月，程晓阳提交了辞职信。王磊意外地没有刁难她："说实话，我没想到你能坚持这么久。这个行业对女性确实不公平，但你...挺特别的。"
离开公司那天，程晓阳收到林芳的微信："我公司有个远程助理的职位，工作时间灵活，有兴趣吗？"
程晓阳站在公司大楼前，仰头望着玻璃幕墙反射的阳光。她知道前方道路依然崎岖——研究生学业的压力、经济上的拮据、家人的不理解、社会对"大龄女青年"的偏见...但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手机震动，是一条新闻推送："2023年女性建筑师比例仅占28%，高层管理岗位中女性不足15%。"
程晓阳关掉推送，迈步走向地铁站。她的背包里装着考研笔记和注册考试资料，重量让她肩膀发酸，却也让脚步更加坚定。
"我会证明的，"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用实力，而不是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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