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 1941年11月15日。雪。配给又减了，掺的锯末能硌掉牙。斯维塔的娃娃（阿廖沙）咳得厉害，小脸烧得像炭。我把最后一点真正的面粉藏在缝纫机底板下了，掺了点墙灰让它看起来一样……上帝原谅我……只求能熬点糊糊给孩子……

叶连娜的指尖颤抖着，继续往下翻。日记断断续续，记录着围城下的点滴：对食物的绝望搜寻，对斯维特拉娜和阿廖沙的担忧，对剧团同事无声消失的哀悼，还有……对那个她偷偷藏匿起来的“宝箱”的记载：

> ……托瓦夏弄到的磺胺和绷带，用三块我母亲留下的银勺……藏在工具箱最底层。还有那支‘神药’（盘尼西林），是以前给一位将军夫人缝制礼服时，她偷偷塞给我的酬劳，说关键时候能救命……我一直留着，像留着最后的火种……钥匙？钥匙就是我的制服扣子，缝在内袋，谁也找不到……

> ……今天看到瓦西里那孩子了，在仓库站岗。他认出我了，眼神躲闪……当年在后台打翻油漆桶被我骂哭的小学徒……世道啊……

> ……斯维塔要去偷面粉！我告诉了她仓库的位置……瓦西里……求你看在过去的情分上……看在那孩子脚上的冻疮……放她一条活路吧……

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页，字迹显得格外潦草和用力，仿佛书写者处于极度的激动或恐惧中：

> 预感很不好……非常不好……像有冰锥悬在头顶。如果……如果我不在了……后来人……找到箱子……钥匙……在……在……

后面几个字被一大团深褐色的、早已干涸的污渍彻底覆盖、模糊，无法辨认。那污渍的形状……像一滴巨大的泪，又像……一片深色的、不规则的印记。

叶连娜的心猛地一沉。尼娜最后想写什么？钥匙在……在哪里？她显然预感到了什么，想在最后关头留下更明确的线索！但……这团污渍抹去了关键信息！是泪水？是血？还是……某种意外？

她猛地想起那颗嵌在舞鞋污渍里的纽扣钥匙！尼娜阿姨在扑向舞鞋的瞬间，是否不仅仅是为了擦拭水滴？她是否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尽最后的力量，想将那枚缝在口袋里的钥匙，按进某个地方，作为最后的指引？而舞鞋缎面，成了她绝望书写的最后载体？那片污渍，那颗纽扣……就是她未能写完的日记的延续？

叶连娜的手指死死抠着笔记本上那团模糊的污渍，仿佛想从中抠出被掩盖的真相。她低头，又看向膝上那只带着空洞锁孔的舞鞋。锁孔深处残留的微末碎屑，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

风雪在医院的厚墙外咆哮。阿廖沙在药物的作用下沉睡着，呼吸平稳。盘尼西林带来的生机正在他体内与死神进行最后的拉锯。膝上，一双芭蕾舞鞋静静躺着——一只洁白，象征着被守护的希望；一只带着被钥匙开启的空洞锁孔，锁孔深处藏着未解的谜团和尼娜阿姨用生命写下的最后伏笔。

叶连娜紧紧攥着那本被污渍覆盖了关键信息的日记本，目光在沉睡的阿廖沙、膝上的舞鞋、以及笔记本那团刺眼的污渍之间来回扫视。尼娜阿姨用生命传递的钥匙，打开了救命的药箱，却似乎又锁上了另一个关于她最终意图的谜团。这支盘尼西林点燃了希望的火种，但列宁格勒的冬夜依旧漫长，风雪依旧在呜咽，而尼娜最后未能说出的秘密，如同锁孔深处的阴影，等待着被再次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