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一个无声的呐喊在她心底炸响。她猛地缩回了伸向面包的手，仿佛那面包是烧红的烙铁。她像保护幼崽的母兽，一把将那双冰冷的舞鞋紧紧抱回怀里，用破烂的衣袖死死捂住，仿佛要隔绝一切觊觎的目光。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是决绝的、带着血腥味的泪水。
她做出了选择。
在生存与守护之间，这个被世界遗弃的老妇人，选择了守护那一点冰冷的、象征性的、关于美与毁灭的记忆。她选择了与斯维特拉娜和阿廖娜一同沉沦，而不是独自咀嚼着用她们的遗物换来的、苟延残喘的面包。
她将油纸包重新仔细包好，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然后，她没有再看它一眼，将它推到了地下室的墙角，离自己远远的，仿佛那是什么不洁的诱惑。接着，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双芭蕾舞鞋，摆放在自己面前一小块相对干净的地面上。她调整着马灯的角度，让昏黄的光晕尽可能完整地笼罩着它们。
白色的缎面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鞋尖微微翘起，保持着某种优雅的姿态，仿佛随时准备再次旋转、跳跃。
尼娜蜷缩起来，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身体缩成最小的一团，以保存那点可怜的热量。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灯光下的舞鞋。饥饿的噬咬依然凶猛，寒冷像无数钢针扎进骨髓，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专注和满足。
她伸出枯瘦、布满冻疮的手指，极其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隔着冰冷的空气，虚抚着舞鞋光滑的缎面，沿着鞋尖优美的弧度，滑过鞋帮，触碰那想象中系着丝带的位置。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没有发出“跳吧”的咒语，只是无声地开合着，像是在哼唱一首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古老的摇篮曲，又像是在进行一场寂静的、最后的告别仪式。
马灯的火苗在玻璃罩内稳定地燃烧着，发出轻微的、温暖的噼啪声。昏黄的光晕如同一个神圣的结界，将这方小小的、冰冷的地下室角落，与外面咆哮的风雪和整个饥饿绝望的城市隔绝开来。在这个结界里，只有一双静静躺在光中的、洁白的芭蕾舞鞋，和一个蜷缩在阴影里、凝视着它们、仿佛在守护着整个世界最后一点星火的老妇人。
时间，在这昏黄的光晕里，似乎失去了意义。饥饿、寒冷、死亡……一切都被暂时挡在了光圈之外。尼娜的意识在极度的虚弱和专注中开始模糊、飘散。她仿佛看到那洁白的舞鞋在灯光下微微动了一下，仿佛看到斯维特拉娜穿着它，在那片废墟的舞台上，最后一次轻盈地旋转起来，白色的羽毛裙裾飞扬，脸上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真正解脱的宁静微笑……
她的嘴角，似乎也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凝固成一个比哭泣更令人心碎的、凝固的弧度。眼皮越来越沉重，最终，缓缓地阖上。呼吸变得极其微弱、悠长。
地下室里，只剩下马灯燃烧的微响，和那双在昏黄光晕中，散发着永恒而脆弱光芒的芭蕾舞鞋。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两座微型的、洁白的墓碑，纪念着所有被这场战争吞噬的美丽、纯洁与生命。光圈之外，是无边无际的、呼啸着的、列宁格勒的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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