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弯下腰,动作因为寒冷而显得笨拙。他没有碰那块肉。而是拿起放在脚边的马灯,昏黄的光晕随之晃动。然后,他用那只没拿刀的手,费力地在怀里摸索着。摸索了很久,掏出了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着的小小方块。
他站起身,拿着那个油纸包和那盏马灯,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僵在原地的尼娜面前。风雪吹打着两人。
士兵将油纸包塞进尼娜那只还僵在半空的、枯瘦的手中。尼娜的手指本能地蜷缩,握住了那小小的、带着士兵体温的包裹。触感坚硬而粗糙——是面包!一块真正的、没有掺锯末的黑麦面包!
接着,士兵做了一个让尼娜彻底愣住的动作。他没有看她的眼睛,而是将那盏散发着微弱热量的马灯,轻轻放在了尼娜脚边的雪地上。昏黄的光晕瞬间笼罩了她沾满污泥和雪水的破靴子。
做完这一切,士兵沉默地转过身。他弯腰,重新捡起那块冻肉和靠在墙边的步枪,将小刀插回靴筒。然后,他佝偻着高大的身躯,像一头负重的熊,头也不回地,一步一步,蹒跚着,重新走进了小巷深处无边无际的风雪和黑暗之中,很快,身影便被白色的混沌彻底吞没。
自始至终,他没有说一句话。
尼娜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温热的油纸包,脚边是那盏散发着微弱光与热的马灯。风雪依旧在咆哮,但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低头,看着脚边那圈昏黄的光晕,又看看怀里因刚才动作又露出一角的芭蕾舞鞋。纯白的缎面在灯光下,映照着雪花飞舞的影子,也映照着她自己枯槁、扭曲的倒影。
浑浊的老泪,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夺眶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麻木的脸颊。这一次,不是为了失去,而是为了这风雪中无声的馈赠,为了这黑暗中意外的烛火,为了那双舞鞋所代表的、似乎并未完全死绝的……某种东西。
她缓缓蹲下身,不是去拿马灯,而是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将怀里那双芭蕾舞鞋抱得更紧。冰冷的缎面紧贴着胸口,紧贴着那块同样冰冷、却象征着生存的面包。
风雪呜咽,马灯的火苗在玻璃罩内顽强地跳跃着,在尼娜佝偻的身影周围,投射出一小圈摇摇欲坠的、温暖的、抵抗着无边黑暗的光域。
风雪在小巷里打着旋,如同无数白色的幽灵在狂舞。尼娜·瓦西里耶夫娜蹲在冰冷的雪地上,脚边是那盏士兵留下的、顽强燃烧的马灯。昏黄的光晕在肆虐的白色混沌中撑开一小片摇摇欲坠的温暖领域,如同暴怒大海中的一叶孤舟。
她枯槁的手死死攥着那个油纸包,士兵的体温早已散尽,只剩下坚硬粗糙的触感和那令人疯狂的、属于真正粮食的隐约香气,透过油纸缝隙钻入她的鼻腔。怀里的芭蕾舞鞋冰冷依旧,紧贴着胸口,那点象征性的纯白在灯光下显得如此脆弱,如此不合时宜。
饥饿的毒蛇在腹中疯狂噬咬,胃囊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拧绞。油纸包里那块面包的诱惑力,比地狱的硫磺之火更灼人。只要撕开,咬下去……活下去的原始本能在她每一根濒临断裂的神经上尖叫。
但她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