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晕下,一个高大的身影佝偻着,靠在半截断墙边。穿着臃肿的军大衣,戴着护耳棉帽,肩头落满了雪。他低着头,似乎在费力地处理着什么,动作缓慢而僵硬。那盏马灯就放在他脚边的雪地上。
是士兵?还是……?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尼娜像被那点微光吸引的飞蛾,踉跄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光晕挪去。脚步声被风雪吞没。
直到她几乎走到马灯光晕的边缘,那个士兵才猛地抬起头。一张年轻却饱经风霜的脸,被严寒冻得发青,嘴唇干裂。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警惕。他手里,正用一把小刀,费力地切割着……一块冻得硬邦邦、带着可疑暗红色的东西——一块不知从什么动物身上割下来的、边缘带着毛皮的肉。
看到突然出现的尼娜,士兵下意识地握紧了小刀,另一只手迅速抓起了靠在墙边的步枪,动作虽然有些迟缓,但威胁性十足。
士兵谁?!站住!
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口音,不是列宁格勒本地人。
尼娜停在光晕边缘,风雪抽打着她的脸。她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士兵脚边那块肉,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般的吞咽声。饥饿的火焰瞬间烧毁了所有的理智和恐惧。那双浑浊的眼睛,在昏黄的光线下,燃烧着一种令士兵都感到心悸的、赤裸裸的贪婪绿光。
士兵看清了眼前的人:一个瘦得脱形的老妇人,裹着破布般的衣物,脸上布满冻疮和污垢,头发像枯草一样黏在头皮上。那双眼睛里的绝望和饥饿,是如此原始,如此熟悉——在战壕里,在围城的每个角落,他见过太多这样的眼神。
他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了一点,但警惕并未消失,手指依旧扣在冰冷的扳机上。
士兵滚开!这里没吃的给你!
他粗声粗气地呵斥,试图驱赶这不祥的闯入者。
尼娜仿佛没听见。她的目光完全被那块肉攫住了。她甚至向前又挪动了一小步,枯瘦的手颤抖着伸出,如同鹰爪,目标直指那块散发着血腥和生存诱惑的冻肉!
士兵找死吗!
士兵猛地抬起枪口,黑洞洞的枪管直指尼娜的胸膛,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被冒犯的怒火。在饥饿和死亡的边缘,任何靠近食物的人,都是敌人。
冰冷的枪口,死亡的威胁,终于刺穿了尼娜被饥饿蒙蔽的神经。她猛地一颤,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求生的本能和更深沉的绝望在体内激烈交战。她不能死!斯维塔的舞鞋还在怀里!阿廖娜……她……
就在这时,士兵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尼娜因剧烈动作而微微敞开的破烂衣襟。昏黄的马灯光下,一抹刺眼的白,如同雪地里绽开的花,瞬间抓住了他的视线。
那是芭蕾舞鞋的缎面。
虽然沾着污渍,虽然被破布包裹,但那独特的形状,那在肮脏环境中格格不入的、象征着另一个世界的纯白光泽……士兵的眼神瞬间凝固了。他脸上的警惕和凶狠如同冰雪遇到烙铁,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深沉的悲恸。
他握着枪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又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弛下来。枪口,一点一点地垂落,最终指向了地面冰冷的积雪。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只有风雪的呼啸声在两人之间肆虐。
士兵的目光,从那双露出的舞鞋上移开,缓缓抬起,重新落在尼娜那张被饥饿和风霜摧残得不成人形的脸上。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干裂的嘴唇只发出一点气音。他眼神里的东西复杂得难以言喻:有痛苦,有回忆,还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沉重的理解。
最终,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疲惫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仿佛带着整个冬天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