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风雪呜咽着，从破碎的穹顶盘旋而下，卷起地上的尘埃和细小的水晶粉末，扑打在她冰冷的身体上，拂动着她散乱的金发和洁白的羽毛，仿佛天地都在为她低唱挽歌。摇曳的备用灯光，如同垂死者最后的目光，在她静止的轮廓上投下变幻不定的、令人心悸的光影。

尼娜不——！！！

尼娜·瓦西里耶夫娜那声撕心裂肺的哀嚎终于冲破了喉咙，带着血沫的腥气，像濒死野兽最后的绝响，彻底撕裂了剧场里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她枯槁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挣脱了身边人无力的搀扶，踉跄着、几乎是爬行着扑向舞台中央那片刺目的纯白。

尼娜我的孩子！斯维塔！我的孩子啊——！

她扑倒在斯维特拉娜身边，枯瘦如柴的手指颤抖着，想抚摸女儿般年轻舞者的脸庞，却又不敢触碰那冰冷的平静。她只能死死攥住那沾满灰尘和碎屑的羽毛裙摆，将脸深深埋进去，干涸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身体剧烈地抽搐着。那哭声里，是失去亲人的剧痛，是未能守护的悔恨，是目睹所有希望被碾碎的绝望。

这哭声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刚刚被震慑住的混乱。幸存者们从惊骇中回过神来，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哭喊声、呼救声、踩踏声、寻找出口的撞击声再次爆发，比之前更加汹涌、更加绝望。士兵的哨声尖锐地响起，试图维持秩序，但在恐惧的洪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士兵快！这边！救人要紧！

几个士兵和剧院工作人员冲向被巨石压住的将军。将军的嘶鸣已经微弱下去，变成断续的、带着血泡的喘息。他充血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几步之外那块沾满灰尘和血迹的面包，眼神里是超越死亡的、对生命最基本渴望的贪婪和绝望。士兵们用肩膀、用撬棍、用尽全身力气，徒劳地试图撼动那块冰冷的混凝土巨兽。巨石纹丝不动，只徒增将军痛苦的呻吟和士兵们沉重的喘息。他那肥硕的身体在巨石下徒劳地扭动，每一次挣扎都带来更汹涌的暗红色液体从嘴角和身下蔓延开来，浸透了昂贵的呢子大衣，也染红了冰冷的、布满灰尘的地面。

没有人再看舞台中央。除了尼娜。

尼娜的哭泣渐渐变成了无声的、深沉的呜咽，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她抬起头，浑浊的泪眼模糊地扫过混乱的剧场：挣扎的将军，徒劳的士兵，奔逃的人群……这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默剧，在她被泪水浸泡的视野里扭曲变形。她的目光最终落回斯维特拉娜平静的脸上，又缓缓移到她脚边不远处——那双被遗弃的、沾满污泥和血渍的芭蕾舞鞋。

一个念头，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带着彻骨的寒意和孤注一掷的疯狂，在尼娜绝望的心底滋生、膨胀。

她停止了哭泣。用肮脏的袖口狠狠抹了一把脸，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和决绝。她不再看斯维特拉娜，而是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老狼，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混乱是最好的掩护。

她佝偻着身体，动作却出奇地敏捷，借着座椅翻倒的阴影和奔逃人群的缝隙，迅速向后台深处移动。她熟悉这里的每一寸黑暗，每一个角落。她的目标，不是逃生通道，而是那个小小的、用幕布隔开的储藏室——斯维特拉娜和阿廖娜最后蜗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