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尼娜跳吧，孩子……跳吧……

尼娜的嘴唇无声地翕动，泪水流进她干裂的嘴角，咸涩得如同血泪。

斯维特拉娜旋转着，越来越快，白色的裙裾在硝烟中飞扬，如同真正的天鹅在暴风雪中最后一次振翅。她的脸上，终于不再是面具。那是一种超越了悲伤、愤怒和绝望的平静，一种洞悉了所有残酷真相后的、近乎神性的空茫。她的赤脚在冰冷的地板上点踏，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每一步都像踏在女儿冰冷的额头上。

没有人再尖叫，混乱似乎在这一刻被这诡异的、绝美的独舞按下了暂停键。奔逃的人停下了脚步，救援的人抬起了头，连压在巨石下挣扎的将军也忘记了呻吟，只是瞪大充血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舞台中央那片在死亡阴影中绽放的、凄厉的纯白。

斯维特拉娜完成了最后一个高难度的挥鞭转组合——那是属于黑天鹅奥吉莉亚的技巧，此刻却由白天鹅跳了出来，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然后，她猛地停住，身体绷直，单足立地，另一腿高高扬起，手臂优雅地伸展向破碎的穹顶，头颅后仰，露出天鹅般修长而脆弱的颈项——一个完美的、昂扬的、属于胜利者的姿态。

她的目光，穿透破洞的穹顶，望向那片被硝烟和风雪遮蔽的、灰暗的天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下一秒，支撑她身体的、那只冻伤溃烂的脚踝，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可闻的断裂声。

斯维特拉娜的身体，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天鹅，从那个昂扬的顶峰，无声地、轻盈地、轰然坠落。

洁白的羽毛裙覆盖在冰冷的地板上，如同一片巨大的、凋零的白色花瓣。她静静地躺在水晶碎片、积雪和尘埃之中，赤着的双脚微微抽搐了一下，便彻底静止了。脸上最后的表情，定格在一种奇异的、近乎解脱的平静上，眼角还残留着最后一道未干的泪痕。

风雪更大了，裹挟着硝烟，从破洞的穹顶盘旋而下，吹拂着她散乱的金发和洁白的羽毛，仿佛在为她唱着最后的安魂曲。摇曳的备用灯光，在她静止的身体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剧场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声呜咽。

尼娜·瓦西里耶夫娜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不似人声的哀嚎，彻底瘫软在地。

那只饥饿的天鹅，终于停止了飞翔。

舞台中央，那片破碎的纯白，成为了这座饥饿之城、这场残酷战争、这个冰冷冬夜，最惨烈也最凄美的注脚。她跳完了她的天鹅湖。用生命，也用死亡。这是天鹅的绝唱，也是女人的苏醒，在坠落中完成。

时间并未凝固。那声细微的脚踝断裂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是更深的死寂。斯维特拉娜坠落的身躯像一片被寒风骤然吹落的羽毛，无声地覆盖在水晶碎片、积雪和尘埃之上。白色的羽毛裙铺展开，如同一朵在废墟中央骤然凋零的、巨大的白色鸢尾花。她赤着的双脚停止了最后的抽搐，脚趾冻得青紫，边缘溃烂的伤口在惨淡的灯光下触目惊心。脸上那抹近乎解脱的平静，被永恒地定格，眼角那道未干的泪痕，是她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