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阳光是被器材室的门轴声搅碎的。周熠推开门时,看见许愿安正踮着脚往墙上贴便签,五颜六色的纸片像群停驻的蝴蝶——红色的写着“变奏处鼓点放缓0.5秒”,蓝色的画着贝斯弦振动的波形图,还有张黄色的,歪歪扭扭画着三个简笔画小人,手里分别举着鼓槌、贝斯和谱架。
“这是我妈给的灵感,”她转身时发尾扫过鼓面,带起一阵轻颤,“说把要记的事贴在眼前,就像给大脑装个提醒器。”江屿抱着琴盒走进来,视线在黄色便签上顿了顿,忽然从包里摸出支银色马克笔,在小人脚下添了道波浪线:“加上声波,才算完整。”
练到午后时,周熠发现江屿的琴盒里多了样东西——个巴掌大的木质节拍器,边角被磨得发亮。“我爷爷年轻时玩过的,”江屿转动旋钮,金属齿轮发出咔嗒轻响,“他说以前的乐队没电子设备,就靠这玩意儿找节奏。”节拍器的声音混着鼓点撞在墙上,把新贴的便签震得轻轻发抖,像在跟着打拍子。
日子就这么在鼓槌敲击声、弦乐共振声里慢慢淌着。秋阳透过窗户斜切进来,在地上投下琴盒的影子,有时三人会对着那道影子发呆——看它从短变成长,又在黄昏时被灯光揉成模糊的一团。
周一的晨会上,校长在广播里提到纪录片的事时,周熠正低头演算着物理题。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的弧度,忽然和许愿安敲鼓时的手腕轨迹重合了——直到后排传来轻轻的肘击,他抬头看见江屿朝器材室的方向努了努嘴,许愿安正举着鼓槌形状的笔,在笔记本上画着大大的笑脸。
摄制组来的那天,器材室突然涌进了好多人。扛摄像机的大哥踩着木屑来回挪步,灯光把旧风扇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旋转的问号。许愿安抱着鼓槌坐在鼓凳上,红绳系着的护身符在凳腿上轻轻晃,突然被导演喊停:“再来一次推门的镜头,要那种‘不经意发现宝藏’的感觉。”
周熠第三次推开器材室的门时,江屿正低头调弦。阳光从镜头缝隙里漏进来,照在贝斯弦的铜锈上,竟泛出细碎的金光。“停!”导演忽然拍手,“刚才江屿拨弦那下特别好,像把时光都弹活了。”许愿安趁机往江屿手里塞了颗润喉糖,包装纸的响声被麦克风收了进去,成了纪录片里段没剪掉的白噪音。
拍采访时,摄像机怼到周熠面前。“你们乐队的秘诀是什么?”记者举着话筒问。他盯着镜头突然想起昨晚的事——江屿蹲在器材室门口修琴盒锁,许愿安举着手机手电筒给他照光,光束里浮动的尘埃,都跟着扳手转动的节奏跳着舞。“大概是……共振吧。”他说这话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许愿安正用鼓槌敲着节拍,江屿的指尖在裤腿上轻轻打着和弦。
拍到中途,道具组要把墙上的便签换成统一的乐谱。“别撕!”许愿安突然伸手按住那张画着小人的黄色纸片,“这些是我们的‘公式’。”最后导演妥协了,让那些五颜六色的便签留在墙上,镜头扫过时,红色的“0.5秒”和蓝色的波形图,倒成了最特别的背景。
录鼓独奏那天,许愿安的手腕突然僵了。导演喊休息时,她盯着鼓垫上的谱子发呆,指节泛白。江屿把自己的水杯递过去:“还记得弹簧测力计吗?”周熠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翻出个握力器:“试试这个,昨天路过文具店买的。”鼓槌再次落下时,摄像机正好拍到她手腕的弧度——比上次柔和了许多,像把月光都揉进了鼓点里。
杀青那天,摄制组留下箱橘子。三人坐在鼓垫上剥橘子,橘瓣的酸甜混着贝斯弦的金属味漫在空气里。周熠发现江屿的琴盒里多了盘录像带,是摄影师偷偷塞给他的:“里面有你们没剪的镜头,比如某人把饭团塞来塞去的样子。”许愿安抢过录像带往鼓凳底下藏,红绳勾住了周熠的鞋带,三人笑作一团时,橘子汁滴在谱子上,晕开个小小的太阳。
后来纪录片在招生宣讲会上放了。据说有家长指着镜头里的器材室问:“那地方怎么看着破破烂烂的?”陪同的老师笑着说:“您看墙上的划痕,那是青春撞上去的声音。”周熠在后台听见这话时,正帮江屿调试贝斯——新换的琴弦泛着银光,却没了旧弦的铜锈味。
“少了点东西。”江屿拨了个和弦,眉头微蹙。许愿安突然从包里掏出个小瓶子,里面装着些暗红色的粉末:“我收集的旧弦铜锈,撒点?”三人对着琴箱憋笑时,舞台侧幕的缝隙里,正好飘进片银杏叶——像从去年秋天追来的信使,带着器材室的余温和未完的共振。
再后来,器材室的门换了新锁。但周熠总觉得,那道虚掩的缝隙还在——藏在鼓槌的木纹里,贝斯的音孔里,还有每次路过时,心跳突然加快的节拍里。就像纪录片最后那个镜头:三个少年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身后的器材室门半开着,风穿过走廊时,都带着鼓点的震颤,好像在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