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结束后的日子,器材室的门好像永远虚掩着一道缝。周熠路过时总忍不住往里瞟,有时能看见许愿安趴在鼓垫上改谱子,笔尖在纸页上划动的节奏,竟和她敲鼓时的手腕动作有几分相似;有时会撞见江屿抱着贝斯坐在旧风扇底下,指尖反复摩挲着指板上的划痕,那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了满室的余音。
周五放学后,周熠抱着整理好的物理笔记走进去时,正赶上许愿安在拆鼓垫的防尘罩。“你看这个。”她举起块边角磨损的海绵,背面用铅笔写着串歪歪扭扭的数字——是他们第一次合练时卡壳的小节数。“当时总在这儿掉拍,就偷偷记下来了。”她笑着把海绵塞进收纳盒,旁边已经躺了不少“纪念品”:江屿换下来的旧琴弦、周熠画废的波形图草稿,还有那次争执时碰掉的谱架零件。
江屿拎着个工具箱走进来,金属碰撞声打破了室内的安静。“鼓手学长说鼓皮该换了。”他蹲下来帮许愿安拆鼓钉,指尖的茧子蹭过金属表面,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周熠忽然注意到,江屿的指甲缝里嵌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凑近了才发现是贝斯弦的铜锈——像把那些日夜苦练的时光,都揉进了指腹的纹路里。
“对了,”许愿安忽然从书包里翻出个笔记本,“上次演出的变奏,我记下来了。”纸页上画着密密麻麻的鼓点标记,旁边还有用红笔写的小字:“周熠这里的贝斯要突然升调,像弹橡皮筋时猛地拽了一下”“江屿的贝斯尾音要拖长,像踩刹车时的惯性”。周熠看着那些带着物理课印记的描述,忽然笑出声:“你这是把乐理书改成物理教材了?”
“这样才好记嘛。”许愿安把笔记本推给他俩,“咱们试试把这段加进去?就从第三小节开始。”鼓槌落下的瞬间,周熠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手按住贝斯弦,江屿的指尖也精准地落在了对应的品丝上。可刚到变奏的节点,三人却同时停了下来——鼓点快了半拍,贝斯的音准偏了点,像台突然卡壳的老钟。
“刚才那下不对。”江屿把贝斯往腿上一搁,眉头拧成个结,“鼓点应该再沉一点,像重物落地时的闷响。”他拿起支铅笔,在谱子上画了道向下的箭头,尾端还缀着个小小的“g”,那是物理课上重力加速度的符号。
周熠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个弹簧测力计。“你看,”他把测力计挂钩勾在鼓槌上,轻轻往下拉,“发力的时候手腕要像弹簧,不是硬邦邦地砸下去。”指针晃动的弧度里,许愿安忽然眼睛一亮,重新举起鼓槌时,手腕的摆动果然柔和了许多,鼓点顿时有了种弹性的跳跃感。
不知不觉间,窗外的天色暗成了墨蓝。器材室的灯是老式的钨丝灯,光晕昏黄得像块融化的黄油,把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着鼓点和贝斯声轻轻摇晃。周熠低头调弦时,看见地上散落着不少木屑——是上次做挂件剩下的鼓槌碎料,混在江屿换下来的铜丝里,像撒了一地星星的碎屑。
“饿了吗?”江屿忽然从包里掏出个保温袋,里面是三个还温热的饭团。“我妈烤的,说给‘乐队功臣’补补。”他把火腿馅的递给许愿安,金枪鱼的塞给周熠,自己拿着个梅干的啃起来。鼓垫上的谱子被风吹得哗啦响,周熠咬着饭团抬头时,正看见许愿安把自己的饭团往江屿手里塞:“你多吃点,昨天看你按弦的手都在抖。”
夜里的风带着秋凉钻进窗户,周熠忽然发现墙上多了道新划痕——是刚才练到兴起时,鼓槌不小心敲到墙上留下的。他伸手摸了摸那道浅痕,忽然想起物理课上用打点计时器做的实验:那些密密麻麻的点,原本是孤立的存在,可连起来看,竟藏着运动的轨迹。
“明天还来吗?”收拾东西时,许愿安忽然问。她把那个装着护身符的袋子系在鼓凳腿上,红绳在灯光下泛着暖光。江屿正把贝斯放进琴盒,闻言抬头笑了:“来啊,不然我这新练的solo给谁听?”
周熠背上书包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眼器材室。旧风扇还在慢悠悠转着,把鼓垫的余温和贝斯的共振吹得漫到门口。他忽然想起演出那天,许愿安分给他的那束花,花瓣上的汗痕里,好像还藏着鼓点的震颤。
锁门时,金属碰撞声惊飞了树上的夜鸟。周熠看着三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比公式更持久:比如鼓槌上的茧子,贝斯弦的铜锈,还有那些藏在木屑和铜丝里的共振——它们不像物理实验那样有明确的结论,却像此刻的风,带着秋夜的温度,把三个少年的声音,悄悄吹向了更远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