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课小组展示那天,周熠特意提前半小时到了教室,把硬纸板画裁成了巴掌大的小牌子,用红绳串起来挂在麦克风架上。阳光透过窗户落在讲台上,他对着空气彩排:“第三题的受力分析可以结合鼓面振动频率……”话没说完,就看见许愿安抱着个迷你电子鼓垫走进来,马尾辫上别了枚银色的小鼓槌发夹。
“借你的物理笔记用下,”她把鼓垫放在桌角,指尖在上面轻轻敲出一串轻快的节奏,“我昨晚把公式编成鼓点了,你听听顺不顺。”
周熠刚递过笔记本,江屿就抱着笔记本电脑从后门进来,屏幕上是做好的PPT。“背景音乐我加了混响,”他点开播放键,电子鼓的音色混着钢琴和弦漫出来,“比单纯的鼓点稳些。”
展示时,许愿安敲着电子鼓垫讲解动量守恒,鼓点重音恰好落在公式推导的关键处,周熠在旁边画受力分析图,粉笔在黑板上的划痕竟和鼓点合上了拍。台下先是窃笑,后来渐渐没人说话,连物理老师都托着下巴点头。
结束时,周熠把串着小牌子的麦克风架转了半圈,让那个歪歪扭扭的鼓面图案正对着全班。许愿安忽然拿起鼓槌发夹,在电子鼓垫上敲出段特别快的节奏,像在说什么悄悄话。
“这是彩蛋?”后排有人喊。
“是谢幕曲。”她笑着鞠躬,马尾辫扫过周熠的胳膊,和那天在后台扫过江屿的一模一样。
放学后,三个人往器材室走。江屿忽然说:“下个月校庆,要不要组个临时乐队?”他晃了晃手机,“鼓手学长说可以借全套设备。”
周熠差点被台阶绊倒:“你不是只弹钢琴吗?”
“偶尔也想试试贝斯。”江屿的指尖在裤缝上虚按,像在拨弦,“总不能让瀑布旁边只有溪流,得有石头撞出浪花才好看。”
许愿安停下脚步,从书包里摸出个东西——是片磨得光滑的鼓皮碎片,用透明胶带粘在书签上。“暑假练鼓时崩裂的,”她把书签分成两半,一半塞给周熠,一半递给江屿,“算是乐队的入场券。”
周熠捏着那半片鼓皮,边缘还带着点粗糙的纤维。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他忽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那天礼堂里的鼓点一模一样,咚、咚、咚地撞着肋骨,震得连晚风都跟着发烫。
原来有些热烈的东西,从来都不是藏着,只是在等合适的人,一起敲出声响。
物理课小组展示的余温持续了好几天,周熠的笔记本上开始出现奇怪的符号——既有受力分析的箭头,又有歪歪扭扭的鼓点标记。他课间总往三班跑,名义上是讨论校庆乐队的排期,实则总盯着许愿安桌角的电子鼓垫发呆。
“贝斯的音准得再调调,”江屿抱着借来的贝斯走进教室时,正撞见周熠用铅笔头在鼓垫上敲节奏,“你这是把物理公式敲成乐谱了?”
周熠手忙脚乱地收笔,却见许愿安把鼓垫往中间推了推:“他编的节奏挺准的,上次动量守恒那套鼓点,连音乐老师都问是不是扒的专业谱子。”她说着拿起鼓槌,手腕轻转间敲出一串流畅的十六分音符,“校庆要唱的那首歌,副歌部分得加重音,像这样——”
鼓点密集地砸在鼓垫上,发出闷闷的震颤声。周熠忽然发现她手腕上的红痕淡了些,却多了层浅浅的茧,像藏着无数个放学后在器材室练鼓的傍晚。
“我找了鼓手学长改谱子,”江屿把贝斯往椅背上一靠,弦线弹出嗡的一声,“把钢琴的和弦拆成贝斯的根音,这样鼓点能更突出。”他指尖在指板上滑过,低沉的音色漫开来,“就像给瀑布搭了块能回音的岩壁。”
周熠没听懂乐理,只觉得那声音和许愿安的鼓点撞在一起时,空气里像炸开了细小的火星。他摸出兜里的小本子,把刚才听的节奏记成物理课上学的振动波形图,忽然被许愿安抽走本子:“别画波形了,帮我记拍子。”她把鼓槌塞给他一根,“左手打军鼓,右手踩镲,试试?”
鼓槌沉甸甸的,周熠捏着它的样子像捏着试管夹。第一下就敲错了位置,鼓垫发出刺耳的杂音,引得后排同学回头。他脸一热,却见许愿安俯身过来,掌心覆在他手背上引导发力:“手腕放松,像甩跳绳那样——对,就是这样。”
她的指尖带着电子鼓垫的温度,周熠的手僵得像块铁板,直到江屿干咳一声:“谱子都要被你们敲飞了。”他把打印好的乐谱推过来,上面用红笔标着密密麻麻的注释,“第三段副歌这里,贝斯会降半音,鼓点得压一拍。”
排练渐渐成了放学后的固定项目。器材室的旧风扇吱呀转着,把鼓点、贝斯声和偶尔的争论吹得飘向窗外。周熠慢慢学会了用脚踩拍子,虽然总在切分音时出错;江屿的贝斯从生涩到流畅,指腹磨出了和许愿安相似的茧;而许愿安的鼓技越发娴熟,有时会突然敲出段俏皮的变奏,把两人的笑声都裹进节奏里。
校庆前一天,三人留在器材室加练到天黑。周熠抱着鼓凳往墙角挪时,膝盖撞到了堆在地上的谱架,哗啦啦倒了一片。许愿安伸手去扶,却被谱架的金属边划到了指尖,冒出颗细小的血珠。
“别动。”周熠立刻摸出兜里的创可贴——那是他自从发现许愿安练鼓总受伤后,每天都带在身上的。他蹲下来给她贴创可贴时,看见她指甲缝里还嵌着点鼓皮的碎屑,像藏着星星点点的光。
“明天别太用力敲,”江屿不知从哪摸出瓶碘伏,“伤口沾汗容易发炎。”他说话时,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自己贝斯上的划痕,那是昨天练到走神时被弦线勒的。
许愿安笑着把创可贴按紧:“放心,我带了备用的。”她忽然从书包里掏出三个小袋子,“给你们的,明天演出的护身符。”
周熠打开一看,是用鼓槌的木屑和贝斯弦的铜丝做的小挂件,穿在红绳上,还系着片干花。“鼓手学长教我的,说能带来好运。”她把自己的那个挂在鼓凳上,“就像物理实验里的对照组,有了这个,肯定不会出错。”
演出那天,后台比艺术节时更热闹。周熠看着许愿安把头发扎得更高,露出的脖颈上还留着上次练鼓时的淡痕,忽然觉得手里的贝斯弦都在发烫。
当聚光灯亮起,鼓点率先炸开时,周熠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贝斯的节奏重合在一起。他看向舞台中央的许愿安,她扬起的嘴角沾着点汗珠,鼓槌挥动的轨迹像道金色的弧线,而江屿的贝斯声像条沉稳的河,托着鼓点往更高处奔涌。
副歌部分,许愿安忽然敲出段没人练过的变奏,周熠几乎是本能地跟着变调,江屿的贝斯也瞬间接了上去。台下的欢呼浪涛般涌来,周熠看见许愿安朝他眨了眨眼,眼里的光比聚光灯还亮。
曲终时,三人站在舞台中央鞠躬,周熠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器材室窗外那棵老槐树上——上次排练时,他和江屿为了抢一个插座差点吵起来,还是许愿安敲着鼓点喊停的。
后台的走廊里,有人递来鲜花,许愿安却把最大的那束分了分,塞给周熠和江屿各一支。“这算不算物理里的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她笑着说,发梢的汗水滴在花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江屿忽然从包里掏出个东西:“其实我早就准备好了。”是个相框,里面嵌着三人在器材室的合照——周熠举着贝斯弦,许愿安捏着鼓槌,江屿的手指还停留在谱子上,背景里的旧风扇正转得欢快。
“什么时候拍的?”许愿安惊讶地睁大眼睛。
“上次你俩抢鼓垫的时候。”江屿把相框递给她,“算是乐队的第一张全家福。”
周熠看着照片里自己皱巴巴的校服,忽然想起物理老师说过的话:“当不同的频率相遇,会产生共振。”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花,又看向许愿安发绳上那个木屑挂件,忽然明白,有些热烈的东西从来不是孤立存在的,就像鼓点需要贝斯的托举,溪流总要汇入瀑布,而他胸腔里咚咚作响的心跳,早就在某个练鼓的傍晚,和另外两个声音,撞出了最动听的共振。
晚风从走廊尽头吹进来,带着舞台的余温和花香,周熠觉得,这个秋天的每一声鼓点、每一段贝斯、每一次对视,都像被刻进了时光里,成了比物理公式更难忘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