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越发绵密了,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落得又轻又柔。周熠解下自己的围巾时,带着他身上清冽的皂角香,一圈圈绕在她颈间,末了还细心地把垂在胸前的流苏掖好。“夜里风硬,”他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垂,像有细小的电流窜过,两人都顿了顿,他才移开目光望向巷口,“我送你到门口。”
许愿安攥着那盏熄了火的灯笼,竹柄上还留着他的温度。并肩往回走时,雪粒子落在发间簌簌作响,偶尔有晚归的人提着亮闪闪的灯笼从对面走来,暖黄的光在雪幕里晃出光晕,把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投得忽长忽短。她偷偷侧过脸看他,深靛蓝棉服的肩头落了层薄雪,睫毛上也沾着星点白,倒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柔和。
快到巷口时,周熠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小的暖手宝,是充好电的,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热度。“刚才在戏台后买的,”他塞到她手里,指尖故意避开了触碰,声音却带着点不自然的暖意,“揣着吧,别冻着手。”
暖手宝的绒面贴着掌心,暖意顺着指尖一点点往心里漫。到了许愿安家门口的石阶前,她解下围巾递还给他,绒线蹭过他的指尖,两人都没说话,只听见雪落在墙头枯草上的轻响。墙根的积雪被踩出浅浅的脚印,是他刚才等在这儿时留下的。
“那我进去了。”她捏着怀里的糖盒和暖手宝,铁盒的棱角硌着掌心,却一点都不觉得疼。
“嗯。”周熠接过围巾搭在臂弯,忽然又想起什么,往前半步凑近了些,“明早七点,我在楼下等你。我奶说要煮红糖汤圆,加了桂圆和红枣,你要是起不来……”
“起得来。”她抢着应下来,声音比平时亮了些,说完又觉得不好意思,低下头盯着自己鞋尖上的雪粒,“我定闹钟。”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在雪夜里格外清透:“那我带保温桶过来,别让你妈再开火了。”
门“咔嗒”合上的瞬间,许愿安靠在门板上,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得胸腔咚咚响。她摸出发间的琉璃簪,对着玄关的穿衣镜照,簪子上的金粉在暖黄的灯光下细碎地闪,像把星星揉碎了撒在上面。忽然想起他说“比梅花还亮”时,耳根的红比灯笼光还烫,她忍不住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耳朵,果然也是热的。
把那盏白杨树灯笼挂在窗台时,她特意找了节新电池换上。米白色的纱面亮起时,白杨树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摇晃,好像真的有风吹过树梢。她坐在床边,把那盒梅香糖倒在手心,玻璃纸在灯光下泛着彩虹似的光,一颗一颗数过去,不多不少,正好七颗。剥开最上面那颗,淡淡的梅香混着清甜在舌尖散开,不像普通糖果那样腻人,倒像初春的风,清清爽爽地漫进心里。
后半夜雪停了,窗外亮得很,是积雪反射的月光。许愿安睡得不沉,天刚蒙蒙亮就醒了,扒着窗帘往外看,院里的石榴树裹着层雪,像披了件白绒衣。楼下的石阶干干净净,显然是被人扫过了,她心里一动,刚梳好头发,就听见窗棂被轻轻叩了两下。
推开窗,周熠正站在楼下的老槐树下,手里提着个印着红福字的保温桶,头上还戴着顶毛线帽,帽檐压得低,露出的鼻尖冻得红红的。看见她探出头,他立刻扬起手,掌心托着个小小的玻璃罐:“我奶腌的糖蒜,说配汤圆解腻。”
她赶紧开门,他跨进门槛时,鞋底沾的雪在青砖地上印出浅痕。“保温桶里垫了绒布,还热着呢。”他把桶放在餐桌上,打开时,蒸腾的热气混着红糖的甜香漫了满室,圆滚滚的汤圆在琥珀色的汤里浮着,上面飘着几粒饱满的桂圆和红枣。
“我奶非让多盛几个,说你正在长身体。”他挠着头解释,眼睛却盯着她发间——那支琉璃簪还别在那儿,在晨光里闪着温柔的光。
许愿安舀起一个汤圆,吹了吹气咬开小口,滚烫的红糖馅心混着桂花的甜在舌尖化开,果然比普通汤圆多了层清润的香。“加了桂花?”她抬头问。
“嗯,去年秋天晒的桂花干,”他坐在对面的小凳上,双手捧着杯热水,“你上次说喜欢桂花味的糕点,我奶就记着了。”
她心里一暖,又舀起一个花生馅的,刚咬开就看见里面掺着细碎的杏仁粒,是她偏爱的口感。原来他连这些都记得。
窗外的雪开始化了,屋檐垂下细细的冰棱,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桌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周熠看着她小口吃汤圆,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个笔记本,是和上次送她那个同款的,封面上印着小小的白杨树。“这个给你,”他推过来,“上次那个写满了吧?我奶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笔记本的扉页上,用铅笔轻轻画着朵梅花,旁边写着行小字:“梅花开时,再去梅巷。”
许愿安捏着那页纸,指尖有点发颤。院里的麻雀落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地啄着积雪,远处传来卖早点的吆喝声,混着隔壁奶奶晒被子的拍打声。保温桶里的汤圆还冒着热气,桂花的甜香在空气里漫着,她忽然觉得,这个雪后的清晨,比所有热闹的元宵节都要暖——暖得像他掌心的温度,像灯笼里的光晕,像那句藏在心底许久,终于快要说出口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