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元宵节。
天刚擦过一层暮色,文化广场的灯笼就迫不及待地亮了起来。远远望去,像一片被打翻的星河,红的、黄的、粉的光团在暮色里浮沉,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味道——是糖炒栗子的焦香,混着煮汤圆的糯米气,还有孩子们手里棉花糖的甜腻。
许愿安提前一刻钟到了约定的路口。她换了件浅杏色的毛衣,外面罩着那件米白色的羽绒服,口袋里揣着周熠给的那片梅花瓣,糖纸被体温焐得软软的。风从街角溜过来,卷着几缕灯笼的光晕,她下意识地拢了拢围巾,目光忍不住往巷口探。
“许愿安。”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时,她几乎是立刻转了身。周熠站在路灯下,穿了件深靛蓝的棉服,袖口和领口都绣着细细的白边,倒比大年初一那件浅灰棉袄显得更精神些。他手里提着个半旧的纸灯笼,竹骨细细的,糊着层米白色的纱,里面点着小小的LED灯,一亮起来,纱面上印着的白杨树影子就活了似的,在地上摇摇晃晃。
“等很久了?”他快步走过来,灯笼的光落在他脸上,能看见鼻尖沾着的一点薄雪——大概是从家里过来时,路上飘了零星的雪沫子。
“刚到。”她摇摇头,目光落在那盏灯笼上,“这是……”
“我奶糊的。”他挠了挠头,把灯笼往她手里递,“上次给你的笔记本不是印着白杨树吗?我想着做个同款灯笼,她老人家找了半宿的纱纸,说这个颜色衬你。”
灯笼柄被他攥得温热,竹骨边缘打磨得光滑,显然是仔细收拾过的。许愿安接过来时,指尖不小心蹭过他的掌心,两人都像被烫了下,同时缩回手,又不约而同地笑了。
往里走时,灯笼的光晕在地上织出片暖黄的圈,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偶尔交叠在一起,又随着脚步轻轻分开。周熠话不算多,却总在细节处让人心里发暖:看见有小孩举着棉花糖跑过,会下意识地往她这边挡一挡;路过卖热饮的摊子,会记得她不爱太甜的,买了杯微糖的姜枣茶递过来,杯套是他提前套好的,免得烫手;甚至在她盯着一盏走马灯看得出神时,会悄悄站到她身后半步,替她挡住挤过来的人流。
走马灯上画着《牡丹亭》的片段,杜丽娘的裙裾在灯影里翩跹。许愿安看得入了神,忽然听见周熠在耳边轻声说:“去年灯会也有这个,当时就想,要是能和你一起看就好了。”
她心里一跳,转头时正撞上他的目光。灯笼的光落在他眼底,亮得像揉进了星子,带着点不好意思的坦诚。她赶紧移开视线,假装去看旁边的灯谜,耳根却悄悄热了起来。
灯谜架前围了不少人,红纸条在风里簌簌地响。周熠忽然指着最上层的一张:“那个我会。”
纸条上写着“梅蕊初绽雪半融”,打一字。他踮起脚扯下纸条,递给守摊的老爷爷,声音清亮:“是‘沐’字。”
老爷爷眯着眼睛笑了,从竹篮里挑了支梅花形状的琉璃簪递给她:“小姑娘运气好,这是最后一支了。”
琉璃簪通身透亮,花瓣上还沾着细碎的金粉,在灯光下泛着温柔的光。许愿安接过来时,周熠在旁边轻声说:“戴着好看,比梅花还亮。”
她没说话,只是把簪子小心地别在发间,转身时,感觉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发梢,像带着温度的羽毛。
广场中心的戏台正演着皮影戏,锣鼓声打得热闹。两人挤在人群后看了会儿,周熠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来是串糖葫芦,山楂颗颗饱满,裹着的糖衣晶莹剔透,还沾着层薄薄的芝麻。
“刚看见老王家的摊子,排队的人特多,就多等了会儿。”他把糖葫芦往她手里塞,“他家的山楂是自家种的,不酸。”
咬一口,糖衣脆得发响,山楂的微酸混着芝麻的香,在舌尖漫开时,恰好压下了心里那点说不清的慌。两人并肩站着,偶尔肩膀碰到一起,又悄悄分开,像戏台上的皮影人,明明靠得很近,却总隔着点小心翼翼的距离。
散场时,灯笼里的电量快耗尽了,光晕缩成小小的一团。往回走的路上,雪又开始下了,细雪落在发间、肩头,转瞬就化了,留下点凉丝丝的湿意。
快到巷口时,周熠忽然停下脚步,从棉服内袋里掏出个小铁盒,打开来,里面是几颗用玻璃纸包着的糖。不是平时的薄荷味,是淡淡的梅香,糖纸上印着小小的梅花图案,每颗糖里都嵌着一片干制的梅花瓣。
“超市新上的口味,我尝了颗,不腻。”他捏起一颗放在她掌心,手指蜷了蜷,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低声说,“大年初一在梅巷说的话……不是随口说的。看你吃糖的时候,是真的觉得比自己吃还甜。”
风卷着雪沫子吹过,把他的声音送得轻轻的,却像颗小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灯笼彻底暗下去了,巷子里只有远处的灯影漫过来,落在他脸上,能看见他微微发红的耳根,和眼里藏不住的紧张。
许愿安捏着那颗糖,玻璃纸的凉意抵不过掌心的热,连带着口袋里那片藏了许久的梅花瓣,都像是在发烫。她抬起头,看见他正望着自己,睫毛上沾着的雪沫子像落了层碎钻。
“周熠。”她轻轻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却足够清晰,“那包糖……能多给我几颗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烟花,比广场上所有的灯笼都要亮。他把整盒糖都塞进她手里,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这一次,谁都没躲开。
“还有……”他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明天早上,我家煮汤圆,芝麻馅和花生馅都有,你……要不要来尝尝?”
雪还在下,落在灯笼的纱面上,融成小小的水痕。许愿安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觉得,这个元宵节的灯笼,手里的糖葫芦,还有他递过来的糖盒,都像被裹在一层暖暖的甜意里,连落在发间的雪,都带着点温柔的温度。
她用力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