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长坂坡归来，阿斗便成了营中最“省心”的孩子。

不哭，不闹，大多数时候都在睡。

刘备起初还担心他受了惊吓，日日来看，见他只是安静地蜷在襁褓里，呼吸绵长，喂乳时也只是乖乖吮吸，便渐渐放下心来，只当是这孩子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性子变得沉稳了。

唯有赵云，每次奉命来看顾，总觉得心头那点疑虑越来越重。

这孩子太静了。静得不像个刚满周岁的婴孩。寻常婴儿醒时总要咿咿呀呀，或是挥舞手脚，可阿斗醒着的时候，多半只是睁着眼睛，黑葡萄似的眼珠转动得极慢，却像是能看透帐篷的布料，望向更远的地方。

尤其是他的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孩童的懵懂，反倒有种……久经世事的淡漠，偶尔闪过一丝精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赵云将这疑虑压在心底，只更加尽心地守在刘备帐外，暗中护着这位“少主”。

他不知道，那看似沉睡的婴孩体内，诸葛辰正在进行一场旷古烁今的“修炼”。

对诸葛辰而言，这具凡胎实在孱弱得可笑。经脉纤细如蛛丝，灵力根本无法凝聚，连最基础的吐纳之法都难以施展。天界的仙法神通在这里如同镜花水月，他试过几次调动神魂之力，结果只是让这具身体一阵抽搐，差点被当成中了邪。

“罢了。”他在神魂中叹息，“既入凡胎，便按凡胎的规矩来，却也未必不能另辟蹊径。”

他发现，这具身体最需要的是“养”。而睡眠，正是最好的滋养方式。

每当沉入梦乡，外界的纷扰隔绝，他的神魂便能暂时脱离凡胎的束缚，在识海中梳理紊乱的气息。那些在长坂坡沾染的血腥戾气，那些属于原主刘禅残留的微弱意识，都在这无声的“睡眠”中被一点点抚平、炼化。

更奇妙的是，他发现凡界的“人气”对神魂大有裨益。

尤其是刘备与诸葛亮议事时，帐中汇聚的君臣之气、谋略之光、甚至是隐藏的疑虑与野心，都像无形的流萤，弥漫在空气中。当他“睡”在隔壁帐篷，或是被侍女抱在帐外等候时，这些气息便会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识海，如同给干涸的土地浇灌涓流。

“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其势正盛，不可与之争锋……”诸葛亮的声音清越，带着沉稳的判断。

“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可结为援而不可图……”刘备的声音里带着思索，还有一丝不甘。

“主公可先取荆州为家，后取西川建基，以成鼎足之势，再图中原……”

诸葛辰闭着眼，嘴角在襁褓下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凡界的权谋，果然比天界那些按部就班的规矩有趣得多。诸葛亮的“隆中对”，他在天界的凡尘镜中见过，此刻亲耳听闻，只觉其中利弊权衡、时机拿捏，竟与天界星轨运行的道理隐隐相合——皆是顺势而为，借力打力。

这些话语，这些谋划，落入他的识海，竟化作点点灵光，让他受损的神魂微微震颤，仿佛在贪婪地吸收着养分。

他“睡”得更沉了。

白日里，他是个除了吃奶就是睡觉的乖宝宝，连刘备都打趣说：“阿斗这是把前半生的觉都补回来了。”

可到了夜里，当军营陷入沉寂，唯有巡营的脚步声和风吹帐篷的呼啦声时，诸葛辰的神魂便会变得异常活跃。

他会“看”到帐外赵云挺拔的身影，感受到那股忠勇之气如同青松般正直；他会“听”到诸葛亮在灯下翻阅兵书的沙沙声，那股智慧的光芒沉静而锐利；他甚至能“感知”到刘备辗转反侧时，心中那团既为大业焦灼、又为子嗣安稳而稍慰的复杂情绪。

这些形形色色的“气”与“意”，如同最精纯的灵药，被他的神魂悄无声息地吸收着。他不需要刻意修炼什么功法，只需像一块海绵，静静吸纳这凡界的烟火气、权谋味、英雄志。

这便是他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修炼之法：以睡养神，以听悟道。

简单，却高效。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斗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开了些，小脸渐渐饱满，不再是刚从长坂坡回来时那副孱弱模样。他依旧嗜睡，但醒着的时候，眼神越发沉静。

有时诸葛亮来见刘备，议事之余，会逗弄他几句。

“少主今日精神不错。”诸葛亮摇着羽扇，目光温和地落在他脸上。

阿斗只是睁着眼睛看他，小手偶尔会抓住诸葛亮垂下的扇穗，轻轻拽一下。

诸葛亮只当是孩童的好奇，笑着任他抓握，却不知这双看似懵懂的眼睛，正在解析他身上那股“鞠躬尽瘁”的气，正在琢磨他方才与刘备议事时，那句“联吴抗曹，需缓图之”背后的深意。

赵云站在一旁，看着少主抓着军师的扇穗，眼神平静无波，心中那丝怪异感又冒了出来。

这孩子……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婴孩吗？

他说不上来，但他隐隐觉得，从长坂坡那天起，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而被众人注视着的诸葛辰，正沉浸在自己的修炼中。他能感觉到，神魂的力量在缓慢恢复，对这具身体的掌控也日渐熟练。

他甚至能在梦中，调动一丝微弱的神魂之力，影响周围的气息。比如，让刘备做一个关于“粮草囤积”的梦，让赵云在巡营时，下意识地多留意西边的密林。

这些都只是细微的试探，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泛起的涟漪微不足道。

但诸葛辰有的是耐心。

他是天界太子，早已习惯了漫长的时光。凡界几十年，于他不过弹指一挥间。

他要做的，只是养好这具身体，恢复神魂之力，然后……看看这盘名为“三国”的棋局，在他的介入下，会走出怎样不同的路。

至于那些凡人的惊疑与猜测，于他而言，不过是修炼途中，偶尔飘过的几粒尘埃罢了。

帐外的风还在吹，帐内的议事声低低传来。诸葛辰打了个哈欠（纯粹是模仿凡胎的习惯），缓缓闭上了眼睛。

又到了修炼的好时候。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