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坂魂归

建安十三年，秋。

长坂坡的空气里弥漫着血腥与尘土的味道，断裂的枪戟、倒毙的战马、还有尚未冷却的尸体，将这片土地染成了令人窒息的赭红色。

赵云怀抱一个襁褓，正从尸山血海中冲出。他银枪染血，白袍破碎，铠甲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划痕，唯有一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像两簇不灭的火焰。

怀中的婴孩很安静，安静得有些异常。

就在半个时辰前，当他从那口枯井旁接过糜夫人托付的孩子时，这孩子还在因惊吓而啼哭，声音微弱却带着生命的搏动。可刚才在曹营中杀得最惨烈的那一阵，当他左肩中了一箭，身体失衡撞在断墙上时，怀中的婴孩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随后便彻底没了声息。

赵云心头一紧，低头看向襁褓。

布巾下，那张小脸依旧皱巴巴的，眉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是……那双原本应该蒙着水汽、懵懂无知的眼睛，此刻若是睁开，会是什么模样？

赵云甩了甩头，将这荒诞的念头驱散。他杀退最后一批追兵，勒住战马，借着喘息的空档，又低头看了一眼。

就在这时，襁褓中的婴孩，眼皮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诸葛辰恢复意识的瞬间，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陶罐里，四肢被强行捆缚，连转动眼珠都费力。周遭是震耳欲聋的轰鸣，还有一种温热粘稠的液体溅在脸上，带着刺鼻的腥气。

“聒噪。”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意识深处响起，却发不出任何音节。

他是谁？

诸葛辰，天帝座下唯一的太子，执掌天界星辰秩序，万年来在三十三重天养尊处优，何时受过这等委屈？他记得自己正在紫微星宫推演星轨，忽然遭人暗算，一道诡异的黑气裹住他的神魂，醒来便成了这副模样——困在一具孱弱到极致的躯壳里，被人用粗布裹着，颠簸得快要散架。

“这是何处？”

他试图调动灵力探查，却发现体内空空如也，唯有一丝微弱的、属于凡胎肉体的生气在勉强维持。神魂像是被一层无形的枷锁禁锢着，别说呼风唤雨，就连凝聚一丝神力都做不到。

“吼——” 身旁传来一声震耳的马嘶，紧接着是金属碰撞的锐响和人的惨叫。

诸葛辰“看”到（更像是感知到）一片混乱的画面：一个白袍将军正挥舞着亮银枪，枪尖挑落一个穿着黑色铠甲的士兵，鲜血喷溅在将军的脸上，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顾着护紧怀里的“自己”，策马向前冲。

“凡人……战场……” 诸葛辰的意识快速整合着信息。他能感觉到这具身体原主残留的最后一丝意念——恐惧，还有一个模糊的称呼：“娘……”

看来，这具身体的原主，已经在刚才的撞击中消散了。而自己，堂堂天界太子，竟阴差阳错，落入了这么个境地。

他微微“抬”起视线（如果眼球转动能算抬眼的话），看向那个白袍将军。此人身上煞气极重，却带着一股凛然正气，眉心有一道淡淡的红光，那是忠勇之魂的印记。

“赵云……” 诸葛辰的神魂中闪过这个名字。他曾在天界的“凡尘镜”中见过此人命格，五虎上将，一身是胆，却注定晚景凄凉。

就在这时，白袍将军猛地勒住马，似乎是冲出了重围。他放缓速度，腾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襁褓的边角，声音沙哑地低语：“公子，没事了，我们……回家了。”

公子？

诸葛辰愣了一下，随即捕捉到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碎片——一个模糊的身影，穿着玄色锦袍，双耳垂肩，手长过膝。

“刘备……” 他又认出了这个身份。蜀汉昭烈帝，这具身体名义上的父亲。

而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刘禅，字公嗣，刘备的嫡子，那个在凡尘镜中被标注为“庸主”、“断送蜀汉基业”的阿斗。

诸葛辰的神魂差点笑出声来。天界太子，沦落到要顶着一个“扶不起的阿斗”的名头活下去？这可比当年被天帝罚去看守南天门有趣多了。

“子龙！”

远处传来急促的呼喊，伴随着马蹄声。刘备带着几名亲卫赶了过来，他战袍上也沾着泥污，脸上满是焦灼与后怕。看到赵云怀里的襁褓，他一个趔趄从马上滚下来，扑到赵云面前。

“阿斗……我的阿斗！” 刘备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接过孩子，却又怕碰坏了似的，迟迟不敢落下。

赵云将襁褓小心地递过去：“主公，幸不辱命，公子无恙。”

刘备终于抱过孩子，解开布巾看着那张苍白的小脸，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好，好……回来就好……” 他抱着孩子，又转向赵云，深深一揖，“子龙救命之恩，备……没齿难忘！”

赵云连忙扶起他：“主公言重了，此乃云分内之事。”

就在两人说话时，被刘备抱在怀里的“刘禅”，忽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婴儿应有的懵懂清澈，也没有经历大难后的惊恐怯懦。那双眼眸深处，仿佛沉淀着万古星辰，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与疏离，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抱着自己的刘备，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赵云。

刘备正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激动中，并未察觉异样。

但赵云却看得一清二楚。

他心头猛地一跳，刚才在战场上那种诡异的感觉再次浮现——这孩子的眼神，太静了，静得不像个婴儿，甚至不像个凡人。那目光落在身上时，竟让他这位身经百战的悍将，莫名地感到一丝压力。

是错觉吗？

赵云皱了皱眉，再想细看时，那孩子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他的幻觉。

只有诸葛辰自己知道，他不是累了，而是在思考。

天界的争斗尚未了结，他的神魂为何会坠入这具凡胎？是意外，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而眼下，他顶着“阿斗”的身份，要如何在这乱世中活下去？要如何面对那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亮？

更重要的是……

他诸葛辰的人生，从来就没有“断送”二字。这蜀汉的基业，既然落到了他手里，那就断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长坂坡的风还在吹，带着血腥味掠过刘备鬓边的白发，吹动赵云残破的白袍。

没人知道，那个刚刚从死亡边缘被拉回来的婴孩体内，已经换了一个来自九天之上的灵魂。

三国的棋局，从这一刻起，悄然偏离了既定的轨道。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