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卷着栀子花的甜香钻进走廊,许刚把最后一本练习册塞进课桌,手腕就被人轻轻拽住了。海的指尖带着篮球场上的热度,校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一截晒得微黑的胳膊。
"走了,去买汽水。"海的声音混着走廊里的喧闹,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许心里漾开圈浅淡的涟漪。
他们并肩穿过人群时,好几个人笑着打招呼。海抬手回了个痞气的手势,另一只手却没松开许的手腕,直到楼梯口才自然地松开,转而拎起许背着的帆布包。这动作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了——那时候许刚转学来,书包带子总滑肩,海就天天跟在他身后替他拎包,一晃就是九年。
小卖部里冰柜嗡嗡作响,海熟练地拿出两瓶橘子味汽水,用指腹弹了弹许那瓶的瓶盖。"喏,给。"他自己拧开瓶盖灌了大半瓶,喉结滚动的弧度落在许眼里,让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那个傍晚。
也是在教学楼,不过是五楼二班空荡荡的教室。夕阳把海的影子拉得很长,少年站在讲台上,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说"许,我好像不是只想跟你做朋友"。许当时攥着衣角没说话,海也没逼他,只是挠了挠头说"你慢慢想",然后像往常一样替他关好窗。
现在海靠在小卖部的栏杆上,鞋底磕着水泥地打节拍。许拧开汽水瓶,气泡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在舌尖炸开清冽的甜。
"下午物理小测,"许吸了口汽水,眼角瞥见海瞬间垮下来的脸,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最后一道大题我给你画过重点。"
"啊?哪道?"海立刻直起身子,"是那个小球撞来撞去的吗?"
许点点头,正要说解题思路,身后忽然传来女生的声音。"海,我这儿有道数学题不会,你能教教我吗?"
贾站在不远处,校服裙洗得发白,手里捏着本练习册。她的目光掠过许时,像含着片冰碴子。
海皱了下眉,语气算不上热络:"我数学还没许好,你问他吧。"
贾的脸僵了僵,捏着练习册的手指紧了紧:"可我听说你上次模拟考数学进步很大啊。"
"那是许给我补了两周的结果。"海把空汽水瓶扔进垃圾桶,金属碰撞声清脆,"没事的话我们先走了,要上课了。"
他自然地揽住许的肩膀往教学楼走,许能感觉到背后那道视线一直追着他们,直到走廊拐角才消失。
"她好像不太高兴。"许轻声说。
海嗤笑一声,手指在许后颈轻轻戳了戳:"管她高不高兴,我又不是人民币,总不能人人都喜欢。"他顿了顿,侧过头看许,眼里的光比汽水的气泡还亮,"你不讨厌我就行。"
许的耳尖有点发烫,加快脚步冲进教室。
下午的物理小测进行到一半,许忽然发现海在看他。少年支着下巴,笔在指间转得飞快,视线越过好几排课桌落在他身上,带着点没藏好的依赖。许心里软了软,悄悄把写着公式的草稿纸往旁边挪了挪。
海眼睛一亮,飞快地抄完,又冲他比了个口型:"谢啦。"
收卷时,物理老师敲了敲海的桌子:"这次要是再不及格,就让许跟你换座位,我看你俩天天凑一块儿,能不能把他那点灵气分给你。"
全班都笑起来,海挠着头嘿嘿笑,余光却瞥见贾把试卷揉成了团。
放学时被值日生叫住,说他们那组的窗户没关。海让许在楼下等着,自己噔噔噔跑上楼。等他下来时,手里多了件校服外套。
"刚在你座位上捡的,"海把外套递过去,"早上看你穿了的。"
许接过外套,指尖碰到内侧的标签,忽然想起去年冬天,海也是这样把他落在教室里的围巾揣在怀里带下来,还说"捂热了,戴上不冻脖子"。
两人刚走出校门,就看到贾站在公交站牌下。她看到他们,立刻走过来,手里拿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
"海,这个给你。"贾把盒子递到海面前,"我妈从国外带回来的巧克力,听说你喜欢吃这个牌子。"
海没接,往后退了半步,正好撞到许。"不用了,"他语气淡淡的,"我不爱吃甜的。"
贾的脸白了,盒子捏得更紧:"可是上次我看到你..."
"那是许给我的,"海打断她,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强硬,"他给的我才吃。"
许站在海身后,能感觉到少年绷紧的脊背。他轻轻拉了拉海的衣角,低声说:"走吧,晚了就赶不上末班车了。"
海立刻转过身,脸上的冷硬瞬间散了,语气也软下来:"好。"
两人并肩往车站走,谁都没再回头。暮色漫上来,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胳膊偶尔碰到一起,像有电流窜过。
"她好像真的生气了。"许低声说。
"生气就生气呗。"海踢着路边的石子,"我总不能为了让她高兴,就假装不认识你吧?"他顿了顿,忽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许,"再说了,我只想让你高兴。"
许的心跳漏了一拍,别过脸去看路灯。昏黄的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上次...你在教室说的话,"他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走,"我想好了。"
海的呼吸顿住了,眼睛亮得惊人,像藏了整片星空。"你说。"
"嗯。"许轻轻应了一声,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却清晰地落在海耳里。少年忽然笑起来,笑得像个得到糖的孩子,伸手就想抱他,又猛地想起这是在路边,手伸到一半又收回去,改成了牵住他的手。
许的手指蜷了蜷,任由他牵着。掌心相贴的温度很烫,比夏天的太阳还烫。
公交车来了,海先跳上去,又回头把许拉上来。两人坐在最后一排,窗外的路灯一盏盏往后退,像串起的星星。海从书包里摸出颗橘子糖,剥开糖纸塞进许嘴里。
"甜吗?"海凑到他耳边问,热气拂过耳廓。
许含着糖,点了点头。橘子味的甜在舌尖漫开,混着心里的暖意,比任何时候都要甜。
车到站时,海又替他拎起帆布包。走到巷口时,许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
"明天体育课要测八百米,"他看着海,"你记得穿跑鞋。"
"知道了,"海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你跑不动的时候,我背着你。"
"才不要。"许躲开他的手,耳根又红了。
海看着他泛红的耳尖,笑得更欢了。晚风卷着栀子花香吹过来,掀起少年的衣角,也吹开了藏在心底的秘密。他们并肩往巷子里走,影子在路灯下时而交叠,时而分开,像两只依偎着飞行的鸟。
走到许家楼下,海把帆布包递给他,忽然说:"其实刚才在教室,我不是不会做那道题。"
许抬头看他。
"就是想看看你,"海挠挠头,笑得有点傻,"看你认真做题的样子,比公式好看多了。"
许没说话,只是踮起脚尖,飞快地在海脸颊上碰了一下。像羽毛落在心上,轻得发痒。
"我上去了。"许转身跑上楼,书包带子在背后晃啊晃。
海站在原地,摸了摸被碰到的地方,傻笑着站了很久。晚风穿过巷子,带来远处的蝉鸣,像是谁在低声唱着未完的歌。
第二天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海被几个男生拉去打篮球。许坐在看台上,手里拿着两瓶水,看着场上那个跳跃奔跑的身影。阳光落在海的发梢,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每一次投篮都引来一阵欢呼。
中场休息时,海立刻往看台上跑,接过许递来的水就灌了大半瓶。"怎么样,刚才那个三分帅不帅?"他凑到许身边,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
"一般般。"许嘴上说着,嘴角却弯得很明显。
两人正说着话,贾忽然走过来,手里拿着条毛巾。"海,擦擦汗吧。"她把毛巾递过去,眼睛却盯着许。
海没接,从自己书包里摸出条毛巾擦了擦脸:"不用,我自己有。"
贾的手僵在半空,脸色很难看。"海,你就这么讨厌我吗?"她声音里带了点哭腔,"就因为他?"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海皱起眉,站起身挡在许面前,语气冷了下来:"跟他没关系。我早就说过,我对你没感觉。"他顿了顿,声音清晰而坚定,"而且,许是我喜欢的人,你以后离他远点。"
许坐在看台上,看着海宽厚的背影,心里忽然很安稳。阳光落在少年挺直的脊背上,像镀了层金边。
贾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终还是转身跑开了。
海转过身,看到许在笑,不由得愣了愣:"你笑什么?"
"没什么,"许摇摇头,递给他一块巧克力,"补充点能量。"
海接过巧克力,剥开糖纸塞进嘴里,忽然觉得这巧克力比平时吃的任何一块都要甜。他在许身边坐下,肩膀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
"刚才...没吓到你吧?"
许摇摇头,看着场上重新开始的篮球赛,轻声说:"以前总觉得,我们这样好像不太对。"他顿了顿,侧过头看海,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但现在觉得,好像没什么不对的。"
海的心跳漏了一拍,伸手握住他的手。阳光下,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少年的指尖相扣,像握住了整个夏天。
远处传来下课铃,风吹过操场,卷起几片落叶。许靠在海的肩膀上,听着少年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未来好像没什么好怕的。不管有多少人不理解,不管会遇到什么,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好像就能一直走下去。
就像从一年级到九年级,从穿背带到穿校服,从懵懂无知到心意相通,他们走过的每一步,都踩着时光的脚印,坚定而温暖。
夕阳西下时,两人并肩走出校门。海又像小时候那样,替许拎着帆布包,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许忽然想起海在五楼教室表白的那天,夕阳也是这样落在少年身上,带着点莽撞的认真。
"海,"许忽然停下脚步,"明天周末,去图书馆吗?"
海眼睛一亮:"去!不过得先去吃那家新开的麻辣烫。"
"好。"许笑着点头。
晚风再次吹过,带着栀子花的甜香,也带着少年们未完待续的夏天。走廊里的光影,操场上的欢呼,教室里的公式,还有藏在心底的秘密,都成了这个夏天最温柔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