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香樟叶掠过教学楼,五楼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严,白色窗帘被吹得猎猎作响。海把最后一本练习册塞进许的书包里,指腹擦过对方手腕内侧时,听见楼梯口传来值日生扫地的沙沙声。
“物理卷子发了?”许仰头看他,额前碎发随着动作滑下来,露出点泛红的耳尖。
海嗯了一声,顺手替他把头发别到耳后:“最后一道大题全班就你做对了,老班在办公室夸了你三分钟。”指尖残留着对方发梢的温度,他揣进校服口袋里蹭了蹭,布料下的皮肤还在发烫。
教室后排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体育委员举着篮球冲他们喊:“海哥!去不去球场?许哥也来呗,上次你那记三分绝了!”
许刚要摇头,海已经拎起两人的书包甩到肩上:“不去,送我们家学神回家。”
走廊里的喧闹声戛然而止,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口哨声。许攥着衣角往前走,听见身后海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着,像过去十四年里的每一个黄昏。
初一那年的开学典礼,许作为新生代表站在主席台上发言,校服裤太长,踩着鞋跟才能勉强不掉下去。海在台下第三排,看着那个攥着发言稿的小不点紧张得声音发颤,忽然觉得比操场边的梧桐树还顺眼。后来他们在同一个班级,海把许过长的裤脚折起来缝好,许帮海把不及格的数学卷子藏进垫被下,粉笔灰在课桌上画出模糊的楚河汉界,又被两人的胳膊肘不经意间抹成一片。
上个月在这间教室,海把许堵在后门,夕阳从他背后涌进来,把影子拉得老长。“我喜欢你”四个字砸在空气里,惊飞了窗台上栖息的麻雀。许当时手里还捏着没解完的二次函数习题,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个墨点,过了很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现在海的手指总是不自觉地往许那边靠,在课桌下碰碰他的手背,在走廊里并肩走时蹭蹭他的胳膊。许从不躲,只是耳根会泛起浅粉色,像春天里刚绽开的桃花瓣。
“等等。”海忽然停住脚步,从口袋里摸出颗大白兔奶糖塞进许手里,“刚才看你做卷子时咬嘴唇了,是不是又低血糖?”
糖纸的响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许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漫开时,听见楼下传来女生的说话声。贾抱着一摞作业本从楼梯口拐过来,看见他们时脚步顿了顿,马尾辫随着动作扫过校服后背。
“海,老师让你去办公室拿一下上周的英语测验卷。”贾的声音很轻,眼睛却一直盯着许攥着奶糖纸的手。
海皱了皱眉:“知道了,等会儿去。”他侧身挡在许身前,这个动作像无形的屏障,把贾的目光隔绝在外。
许拉了拉海的衣角:“我先回家了,你快去拿卷子吧。”
“不行,”海立刻否决,“等我五分钟,马上就好,送你到巷口。”他怕许一个人走,上次贾在路上拦住许,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回来时许的眼眶红红的,问什么都不肯说。
贾站在原地没动,看着海快步跑向办公室的背影,又转头看向许:“你真的觉得他适合你吗?他连英语都及不了格,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许抬起头,眼神很平静:“贾,喜欢不是看成绩的。而且海很好,他会帮我搬书,会记得我不吃香菜,会在下雨天把伞往我这边倾斜。”这些细小的瞬间像散落在时光里的星星,拼凑出属于他们的银河。
贾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可他是在玩弄你!男生之间怎么可能有真感情?”
“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许的声音轻轻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从一年级到现在,我们认识九年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
海拿着卷子从办公室出来时,正看见贾转身跑下楼梯,而许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他心里一紧,快步走过去:“她跟你说什么了?”
许摇摇头,扯出个浅浅的笑:“没什么,我们回家吧。”
海没再追问,只是把许的书包也背到自己肩上,左手很自然地牵住对方的右手。许的手指有点凉,他用掌心裹住,慢慢焐着。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哪段是海,哪段是许。教学楼前的香樟树下,几个女生抱着篮球经过,笑着喊他们的名字,海和许都笑着应了,人缘好的他们早已习惯这样的招呼,只是相握的手在众人的目光里,悄悄收紧了些。
走到巷口时,许忽然停下来:“海,明天周六,我们去图书馆吧,我帮你补英语。”
海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好啊,不过得先去吃巷尾那家馄饨,我请客。”
许点点头,看着海眼里的光,像把整个夏天的阳光都装了进去。他想起海表白那天,夕阳也是这样暖融融的,对方紧张得手心冒汗,却还是固执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喜欢你”。当时他没说什么,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软软的,暖暖的。
“对了,”海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张折叠起来的纸,“物理老师让我给你的,说这道附加题解法太绕了,让你重新写一遍解题步骤。”
许接过纸展开,上面是海的字迹,龙飞凤舞地写着“学神加油”,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他忍不住笑出声,抬头时撞进海的眼里,那里映着自己的影子,清晰又温暖。
巷口的风带着馄饨的香气吹过来,海的校服领口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振翅欲飞的鸟。许把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书包,心里忽然很确定,不管未来有多少像贾这样的声音,他们都会像过去九年一样,并肩走下去,从晨光熹微到暮色四合。
教室里的时钟指向六点,最后一缕阳光掠过黑板上的“距离中考还有278天”,落在空荡荡的课桌上。海和许的座位紧挨着,桌面上还留着淡淡的划痕,那是去年冬天两人一起刻下的,两个歪歪扭扭的名字,被岁月打磨得越发清晰。
走廊里的风还在吹,带着少年心事,飘向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