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梧桐叶掠过教学楼顶，五楼走廊的窗玻璃被吹得嗡嗡响。海把校服外套搭在肩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二班的门框，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落在靠窗第三排的位置。

许正低头演算数学题，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细碎的声响。阳光透过他耳后的碎发，在白皙的脖颈上投下浅淡的光斑，校服领口被他规规矩矩地系到最上面一颗扣子，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细瘦却挺直的手腕。

"许，"海的声音混着走廊的风声漫进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下节体育课，借支笔。"

许抬头时睫毛颤了颤，像受惊的蝶。他从笔袋里抽出支黑色水笔，笔帽上还沾着点蓝黑墨水渍——那是上周海借他笔时，故意在上面按的指印。"喏，"他把笔递过去，指尖不经意擦过海的掌心，像碰了团温热的棉花，"别又给我弄丢了。"

"哪能啊。"海笑着把笔塞进裤兜，指腹摩挲着笔杆上熟悉的纹路。他靠在门框上没走，看着许把刚算完的习题册合上，封面上"许"字的钢笔字迹清秀得像他本人。

教室里有人起哄："海哥又来查岗啊？"

"去你的。"海笑着踹了下那人的凳子腿，目光却没离开许。许已经重新低下头，耳根却悄悄泛起层薄红，握着笔的手指蜷了蜷。

他们这样的状态，从三个月前那个放学后的傍晚就开始了。也是在这间教室，夕阳把桌椅染成暖橘色，海把许堵在最后一排，声音比现在要沉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许，我喜欢你。"

没有惊天动地的架势，甚至没敢看对方的眼睛。许当时攥着书包带的手指泛白，过了半分钟，才轻轻"嗯"了一声。

就这一声"嗯"，让海记到现在。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海把篮球往篮板上一抛，转身就往操场边的香樟树下走。许果然坐在那里，膝盖上摊着本英语单词册，指尖在"ambiguity"那个词上停了很久。

"背单词呢？"海在他身边坐下，草叶的清香混着少年身上淡淡的皂角味飘过来。他把刚买的冰镇可乐拧开递过去，"歇会儿吧，再背脑袋该冒烟了。"

许接过来，瓶身的凉意让他瑟缩了下。"还有两周月考。"他抿了口可乐，气泡在舌尖炸开，"你也该看看书了，上次物理又没及格。"

"知道了许老师。"海笑着抢过他手里的单词册，胡乱翻了两页，"这词什么意思？"

"模糊不清。"许仰头看他，阳光刚好落在他眼里，亮得像揉了把碎星，"就像你有时候说的话。"

海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确实总爱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比如"放学等我"，比如"这个题我不会，你教我"，把那些没说出口的喜欢藏在日常的缝隙里。他想说点什么，却看见许忽然朝他身后抬了抬下巴。

贾站在不远处的跑道边，校服裙被风吹得扬起边角。她手里攥着瓶矿泉水，眼神直直地落在海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执拗。看见海和许靠在一起的样子，她把矿泉水瓶捏得变了形。

海皱了皱眉，往许身边靠得更近了些，几乎要碰到他的胳膊。"别理她。"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烦躁。

贾是上个月转学来的，刚到班级就向海表了白，被海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可她像没听见似的，每天雷打不动地给海带早餐，课间往他桌洞里塞情书，看见许的时候，眼神就像淬了冰。

许合上书，轻声说："她好像......不太喜欢我。"

"管她喜不喜欢。"海把单词册塞回他怀里，"我们玩我们的。"他伸手想去揉许的头发，手到半空又停住，转而揪了揪他的校服领口，"说了别系这么紧，勒得慌。"

许没躲，任由他把领口松开颗扣子，露出点锁骨的轮廓。"上次家长会，你妈又问我你最近怎么样了。"他忽然说。

"我妈就信你。"海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她总说我跟你待在一起，能学好。"

"本来就能。"许抬眼看他，目光认真，"你数学进步挺大的，上次小测及格了。"

海的耳朵热起来。为了能跟许一起讨论题目，他偷偷在晚自习时啃了好几本习题册，手指被铅笔芯染得黑乎乎的。这些许好像都知道，又好像不知道，他从不说破，只是会在海卡住的时候，恰到好处地递过一张写着解题思路的草稿纸。

放学铃响时，梧桐叶又落了一层。许收拾书包的动作慢，海就靠在桌边等他，看着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铺到自己脚边。

"今天值日，可能要晚点。"许把最后一本书塞进书包。

"我等你。"海说得干脆，"正好，我把上周借你的漫画还你。"

他们说话时，贾抱着书包从旁边经过，脚步顿了顿。"海，我爸今天来接我，要不要顺路送你一程？"她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甜。

"不用。"海连头都没抬，正帮许把椅子摆到桌上，"我等许一起走。"

贾的脸色沉了沉，看了许一眼，眼神里的敌意几乎要溢出来。许没说话，只是把书包往肩上拉了拉。

等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海才拿起扫帚："我帮你扫吧，快点弄完早点走。"

"不用，你坐着就行。"许抢过他手里的扫帚，"你扫地跟打架似的，越扫越乱。"

海笑起来，也不坚持，拉了把椅子坐到窗边，看着许拿着扫帚慢慢扫过地面。夕阳从窗户斜切进来，把许的侧脸勾勒出层金边，他弯腰时，后颈的线条很干净。

"许，"海忽然开口，"周末去看电影吗？新上的那个科幻片。"

许的动作顿了顿，声音从扫帚后面传过来，有点闷："作业可能写不完。"

"作业什么时候不能写。"海凑近了些，"就去两个小时，我请你吃爆米花。"

许把最后一片纸屑扫进簸箕，转过身时，脸上带着点无奈的笑："你总是这样。"

"哪样？"

"让人没法拒绝。"

海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软得一塌糊涂。他想说"那你就别拒绝"，话到嘴边却变成："那说定了？"

"嗯。"许点点头，开始擦窗户。

海看着他用抹布仔细擦去玻璃上的污渍，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教学楼的灯一盏盏亮起来，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挨得很近。

锁教室门的时候，许的手指被门锁夹了下，低低"嘶"了一声。海立刻抓过他的手来看，指腹蹭到他发红的关节，温度烫得惊人。

"没事吧？"他的声音有点急。

"小伤。"许想把手抽回来，却被海攥得更紧。

海从兜里摸出颗水果糖，是草莓味的，剥开糖纸塞到许嘴边："含着，能止痛。"

许迟疑了下，还是张嘴含住了，糖的甜味在舌尖慢慢散开。他看着海认真检查他手指的样子，忽然觉得，那些藏在日常里的喜欢，其实一点都不模糊。

他们并肩走下楼，走廊里的灯随着脚步声一盏盏亮起，又在身后熄灭。海的校服外套搭在两人中间的胳膊上，时不时会碰到一起。

"上次贾给你写的情书，你扔了吗？"许忽然问，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早扔了。"海说得毫不犹豫，"我跟她说过了，我有喜欢的人。"

许的脚步慢了半拍，没说话，嘴角却悄悄往上扬了扬。

走到校门口时，梧桐树下围了几个同学，看见他们过来，都笑着打招呼。

"海哥，许哥，一起走啊？"

"不了，我们还有事。"海摆摆手，自然地往许身边靠了靠。

有人挤眉弄眼地笑："懂了懂了，不打扰你们。"

许的脸红起来，加快了脚步。海追上他，把外套披到他肩上："晚上风凉。"

外套上还带着海的体温，混着点淡淡的洗衣粉味。许把外套往紧了拉了拉，遮住了半张脸。

"海，"他忽然停下脚步，抬头看他，眼睛在路灯下亮闪闪的，"那部电影，是几点的场次？"

海愣了下，随即笑开了，眉眼都染上暖意："我看看票，就买七点的吧，看完正好送你回家。"

梧桐叶又被风吹落几片，打着旋儿落在他们脚边。远处的车流声渐渐模糊，空气里好像飘着草莓糖的甜味。海看着许被外套遮住的发红的耳朵，忽然觉得，有些话其实不用说得太明白，就像现在这样，并肩走着，风里都是温柔的味道。

他知道贾还在不远处看着，知道学校里总有人对着他们窃窃私语，但这些好像都不重要了。从一年级在操场上分享同一包辣条开始，到现在隔着半颗草莓糖的距离，他们走了这么多年，好像早就该是这样的。

海伸手，轻轻碰了碰许的手指。这一次，许没有躲。

夜色渐浓，两个少年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向远处的街角，像两条永远不会分开的线。

梧桐叶落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