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雾还没散尽时,许在储物柜前停住了脚步。门把手上挂着个牛皮纸信封,边缘被露水浸得有些发皱。他指尖刚碰到信封,就听见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海背着书包冲过来,校服领口别着片完整的银杏叶。
“早啊,”海抬手把银杏叶摘下来,往许的校服口袋里塞,“刚才在操场捡的,黄得特正。”
许打开信封,里面是张数学卷子,卷首的分数栏写着“72”,红笔圈出的错题旁用铅笔写满了批注,字迹龙飞凤舞却异常清晰。最后一道大题旁边画着个简笔画小人,正举着笔敲黑板,旁边标着“许老师讲过三遍!”
“昨晚补到两点,”海挠了挠额前的碎发,眼底泛着点青黑,“总算及格了。”
许抬头时,正撞见他转动的眼球——那是海心虚时的小动作,像小学四年级偷拿了他的作业本抄,被发现时也是这样飞快地眨着眼睛。他忽然想起上周晚自习,海借着问问题的由头,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了整整两节课,草稿纸上没写几道题,却画满了他低头做题的侧脸。
“这道题辅助线画错了,”许抽出笔,在卷子上画了条虚线,“应该从斜边中点引垂线。”
海的呼吸忽然近了些。许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是学校统一发的消毒皂味道,混着点阳光晒过的草木香。就像小学时他们共用一块橡皮,海总说许的橡皮有股“乖乖牌”香味,非要掰走一半揣在自己笔盒里。
“知道了,许老师。”海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笑意擦过许的耳廓。
走廊里渐渐热闹起来。几个女生抱着书本从旁边经过,其中一个笑着喊:“海哥,许哥!”海扬手应了一声,顺手帮许把储物柜里的保温杯拿出来——那是许妈妈特意准备的,里面总装着温热的蜂蜜水。
“贾在那边。”许接过杯子时,用下巴指了指走廊拐角。
贾正和两个女生站在公告栏前,手里拿着本笔记本,目光却越过人群落在海身上。见他们看过来,她立刻转过身,假装认真研究墙上的值日表。
“管她呢。”海把许的书包甩到自己肩上,“走了,早自习要迟到了。”
许跟在他身后往楼梯口走,听见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海,物理作业借我对对答案。”
海脚步没停:“在我桌肚里,自己拿。”
“可是……”
“许的早饭在我书包里,凉了就不好吃了。”海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像在宣布什么既定事实。
许的手指捏着保温杯的杯耳,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漫上来。他知道海总是这样,从来不会在他和别人之间做模糊的选择。就像上个月期中考试后,贾约海去图书馆复习,海直接把她的消息截图发给许,附了句“不去,陪你看球赛”。
早自习的铃声响起时,海正把一袋热豆浆塞进许手里。班主任抱着教案走进教室,目光在两人座位间打了个转,最终落在海桌上的数学卷子上。
“海,这次进步不小。”班主任在讲台后站定,“错题都弄懂了?”
海刚咬开豆浆的吸管,含糊不清地应着:“懂了懂了,许给我讲了。”
全班哄地笑起来。许的脸颊有点发烫,低头翻开英语课本,眼角的余光却看见海正朝他挤眼睛,手指在桌底下比了个“OK”的手势。
课间操结束后,许被英语课代表堵在教室门口对账。海拎着两瓶矿泉水从操场回来,路过时自然地把其中一瓶塞进许手里,瓶身带着冰镇的凉意。
“你们班这周流动红旗稳了吧?”海靠在门框上,看着许在本子上签字。
“卫生扣了分,”许笔尖一顿,“检查时发现窗台上有灰。”
海“啧”了一声:“明天早自习我去帮你们擦。”
“不用,”许合上本子,“我们班同学自己来就行。”
“我乐意。”海拧开自己那瓶水,喝了一大口,“顺便看许班长主持班会,上次你讲安全须知时,后排男生都看呆了。”
许刚想反驳,就看见贾抱着一摞作业本从走廊经过,脚步顿了顿,目光在海搭在门框上的手和许手里的矿泉水瓶之间转了个圈。
“海,你的历史笔记借我用下。”贾的声音比平时软了些,像裹着层棉花。
“在我书包侧袋里,”海朝自己的座位扬了扬下巴,“自己拿。”
贾走后,许忽然说:“她好像不太舒服。”
“嗯?”海挑眉,“你怎么知道?”
“她刚才扶了下腰,脸色也不太好。”许望着走廊尽头,“可能是来例假了。”
海愣了愣,忽然挠了挠头:“那……我抽屉里有红糖姜茶,你等会儿帮我给她?”
许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海不自然地转开视线:“上次我姐来学校,塞给我好几包,说男生备着这个总有用。”
“你自己去给吧。”许把矿泉水瓶递回给他,“显得有诚意。”
海盯着他看了三秒,忽然笑了:“许同学,你这是在吃醋?”
“没有。”许转身回座位,耳根却悄悄红了。
午休时,许在食堂打饭,远远看见海端着餐盘坐到贾对面。他刚找了个空位坐下,就见海端着餐盘挪了过来,把碗里的糖醋排骨都夹到他盘子里。
“她喝了姜茶,说谢谢。”海扒了口饭,“还问我周末要不要一起去书店。”
“你怎么说?”许用筷子戳着米饭。
“我说周末要陪你去配眼镜,”海忽然凑近,声音压得像悄悄话,“你上周说看黑板有点模糊,我记着呢。”
许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知道海不是会说漂亮话的人,却总能在这些细枝末节里,把他的事放在最前面。就像小学时春游,他被蜜蜂蛰了手背,海背着他跑了半公里找校医,自己的膝盖在石子路上磨出了血都没吭声。
“下午体育课自由活动,”海忽然说,“去看我打球?”
“不了,”许摇摇头,“我要去图书馆查资料,下周要做历史报告。”
海的筷子顿了顿:“那我打完球去找你?”
“嗯。”
图书馆的阳光安静地落在书页上时,许正对着《全球通史》里的图表皱眉。忽然有片阴影覆上来,他抬头看见海站在书架旁,额前的碎发还在滴水,运动服的领口湿了一大片。
“刚赢了三班,”海把一瓶冰镇可乐放在他手边,“ MVP。”
“恭喜。”许把书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点位置。
海坐下时,带进来一阵风,吹得书页哗哗作响。他没说话,只是支着下巴看许写字,目光软得像窗外的阳光。许的笔尖在纸上停顿了一下,忽然想起五年级那次雨天,他们共用一把伞回家,海把伞往他这边倾斜了大半,自己半边肩膀都湿透了,却还笑着说“男生淋点雨没事”。
闭馆音乐响起时,海忽然从背包里掏出个东西,塞进许的储物柜——是个绒布封面的笔记本,扉页上贴着两张照片,一张是一年级时的他们,穿着小黄帽校服,挤在学校的樱花树下;另一张是上周拍的,海勾着许的肩膀,两人站在五楼二班的教室门口,背景里的黑板写着“距离中考还有278天”。
“刚才路过文具店买的,”海的耳尖有点红,“以后可以一起写点东西。”
许摸着笔记本封面的绒毛,忽然想起海表白那天,也是在这个储物柜前,他把一封折成星星形状的信塞进来,信封上画着两个手拉手的小人。那时候的海,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樱桃,说话都带着颤音。
走廊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时,海正帮许把沉重的历史图册塞进书包。许忽然说:“下周班会,我想讲‘青梅竹马’这个词的由来。”
海的动作顿了顿,抬头时眼里的光比走廊的灯还亮:“那你可得把我们的故事编进去。”
“才不。”许笑了笑,伸手碰了碰海校服上别着的银杏叶——不知什么时候,那叶子被他别成了枚小小的书签,正夹在许的历史图册里。
晚风从走廊尽头吹进来,带着香樟叶的气息。许望着海转身去关灯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感情就像这储物柜里的温度,不必时时拿出来晾晒,却总能在打开的瞬间,让人想起那些藏在岁月里的、被妥帖安放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