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香樟叶掠过教学楼,在五楼的走廊里打了个旋,掀起许摊在栏杆上的练习册边角。他伸手按住,指尖刚碰到纸页就被另一只手覆住,带着点温热的力道。
“又在这儿做题?”海的声音混着风传来,带着点刚跑完步的喘。许抬头时正好对上他笑起来的眼睛,阳光斜斜地落在海的发梢,亮得有些晃眼。
“数学最后一道大题,”许把练习册往中间推了推,“你看看?”
海凑过来的动作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爽气息,他扫了眼题目就皱起眉:“算了,看了头疼。”话虽如此,还是伸手揽住许的肩膀,把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下去买瓶水?”
许点点头,合练习册的动作被海伸手接过去,顺手塞进自己的书包里。两人并肩往楼梯口走,一路遇到不少打招呼的同学,海总是大大咧咧地应着,许则会微微点头,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从一年级到初三,他们这样一起走过无数次走廊,熟悉得像是彼此的影子。
走到三楼拐角时,贾抱着一摞作业本从旁边的办公室出来,差点撞上他们。海下意识地把许往身后拉了拉,贾手里的本子哗啦掉了几本,她抬头时眼里先闪过一丝慌乱,看到是他们后,那点慌乱就变成了说不清的情绪,落在许身上时尤其明显。
“不好意思。”贾弯腰捡本子,声音有点闷。
“没事。”许先开了口,也想去帮忙,被海按住了胳膊。
海扫了眼地上的本子,语气平平:“走路看着点。”说完就牵着许的手腕往下走,没再回头。
许能感觉到身后贾的目光,像细小的针,扎得人不太舒服。他轻轻挣了挣手腕,海反而握得更紧了点,低声说:“别理她。”
他们都知道贾的心思。从初二开始,贾就总找各种理由出现在海身边,送水、问问题、甚至在体育课上特意跑到篮球场边看他打球。海拒绝得直接又干脆,说自己喜欢的人是许,就在去年冬天,五楼二班的教室里,窗外飘着那年的第一场雪,他把这话砸在许面前,砸得许耳朵红了整整一节课。
从那以后,贾看许的眼神就变了。
下午的自习课,许正对着物理卷子演算,前排的同学忽然转过来,压低声音说:“许,你看班级群了吗?”
许愣了一下,拿出手机点开班级群。最新的消息是一条匿名消息,附了张模糊的照片——像是有人在办公室门口偷拍的,照片里的人侧对着镜头,穿着和许一样的校服,手里拿着一本物理练习册,看方向像是要往老师的办公桌上放。配文写着:“某些人表面成绩好,背地里小动作倒是不少,不知道偷拿了谁的练习册去抄答案啊?”
下面已经有了不少回复,有人猜测是谁,也有人说看背影像许。许的心猛地沉了一下,他今天确实去办公室找过物理老师,手里拿的就是这本练习册,但绝对不是去抄答案。
他捏着手机的手指有些发凉,抬头时正好对上斜前方贾投来的目光,她飞快地转了回去,耳根却有点红。
消息还在不断弹出,许深吸一口气,正想打字解释,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是海发来的微信:“别理,我马上过来。”
没过两分钟,教室后门被轻轻推开,海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全班,最后落在许身上。他没说话,只是冲许摇了摇头,然后径直走到讲台边,敲了敲讲桌。
“吵什么?”海的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他拿起讲台上的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刚才群里的消息,谁发的?”
没人说话。
海笑了笑,语气里带了点漫不经心的冷意:“匿名发这种东西,有意思吗?许今天下午去办公室,是我让他帮我问物理老师题目的,他手里拿的是我的练习册,因为我那本后面有老师批的重点。”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教室后排,“要是不信,现在可以去办公室找王老师对质。或者,谁觉得自己眼睛比监控清楚,也可以去教务处调监控看看。”
教室里鸦雀无声,刚才在群里活跃的人都低下了头。海没再看别人,走到许的座位旁,弯腰拿起他桌上的手机,快速在班级群里发了条消息:“已和老师确认,是误会。造谣的人最好自己删消息,不然我不介意帮你把名字挂教务处。”
发完消息,他把手机还给许,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走了,体育课快开始了。”
许抬头看他,海的侧脸在窗外透进来的光里显得格外清晰,眼里没有丝毫怀疑,只有坦然的笃定。心里那块沉下去的石头忽然就落了地,连带着那些密密麻麻的不安也烟消云散了。
他们走出教室时,正好撞见站在走廊里的贾,她脸色苍白,手里紧紧攥着衣角。海连眼神都没分给她,只是牵着许的手往楼梯口走。
“你怎么知道……”许的声音有点轻。
“猜的。”海回头冲他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但我知道你不会做那种事。”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海把许拉到操场角落的香樟树下。秋风穿过树叶,簌簌地响。海从口袋里掏出颗糖,剥开糖纸塞进许嘴里,柠檬味的酸甜在舌尖散开。
“刚才在教室里,吓到了?”海问,手指轻轻碰了碰许的脸颊。
许摇摇头,又点点头,含着糖说不清楚话,只能用眼神示意“有一点”。
“以后再有人胡说八道,你不用理,告诉我就行。”海的语气很认真,“从一年级开始跟你一起写作业,你什么样我还不知道?抄答案这种事,你嫌麻烦都不会做。”
许弯了弯眼睛,糖的甜味漫到心里。他想起一年级时,海把自己写错的数学题偷偷改成和他一样的答案,被老师发现后两个人一起站在教室后面罚站;想起五年级那次运动会,海跑完八百米累得直喘气,还是坚持要把脚崴了的他背回教室;想起去年冬天,五楼二班的教室里,海红着脸说“我喜欢你”时,窗外正好落下的第一片雪花。
那些漫长的时光像藤蔓,早已把他们缠绕在一起,彼此的样子早就刻进了骨子里,哪里是旁人几句谣言就能动摇的。
不远处,贾站在操场边,看着树下相视而笑的两个人,手里的矿泉水瓶被捏得变了形。风卷起她的衣角,又很快散开,像一场无人在意的闹剧。
海忽然低头,在许耳边说了句什么,许的耳朵瞬间红了,抬手推了他一下,却被海抓住手紧紧握住。阳光穿过香樟叶的缝隙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温暖得像是要把这个秋天的风都染成甜的。
五楼的风还在吹,带着香樟的气息,吹过教室,吹过走廊,吹过操场,吹向他们往后还有很长的时光里。有些东西或许会变,但总有一些,会像此刻紧握的手一样,坚定得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