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梧桐叶掠过教学楼，五楼走廊的窗玻璃被吹得嗡嗡响。海把校服外套搭在肩上，手指蜷了蜷又松开，最后还是没敢去碰许搭在栏杆上的手腕。

"昨天数学最后一道大题，"许忽然开口，声音被风揉得很软，"你是不是又空着了？"

海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瓷砖缝，灰绿色的校服裤腿晃了晃："嗯，看不太懂。"他其实盯着那道题看了半节课，草稿纸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辅助线，最后还是在收卷时把答题卡擦得干干净净。

许转过身，书包带在肩上勒出浅浅的弧度。他比海矮了半个头，抬头时睫毛会扫过海的锁骨："晚自习我给你讲？"

"行啊。"海往后退了半步，靠在冰凉的墙壁上。视线越过许的肩膀，能看见楼下花坛里新开的月季，粉白相间的花瓣被风吹得簌簌落。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也是在这条走廊，许穿着洗得发白的毛衣，鼻尖冻得通红，却还是把温热的牛奶塞进他手里。那时候他还没说那句话，只是看着许被冻得发红的指尖，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预备铃响起来时，海伸手替许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指尖触到后颈的皮肤，像有电流顺着血管窜上去，他猛地收回手，假装去摸口袋里的手机："走了，老班要来了。"

许没说话，只是加快脚步往教室走。海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许今天换了双新鞋，白色的帆布鞋，鞋边沾着点操场的红泥土。他记得许昨天说过周末要去外婆家，乡下的路大概不好走。

第二节课间，贾抱着作业本从二班门口经过。她的马尾辫甩得很用力，发梢扫过海的胳膊时，带着股橘子味的洗发水香。

"海，"贾把作业本往讲台上一放，转身时发带松了，几缕碎发垂在脸颊，"下午体育课自由活动，要不要去打羽毛球？"

海正低头看许传过来的纸条，上面用蓝黑笔写着"第三题辅助线错了"，字迹清瘦得像初春的柳芽。他头也没抬："不了，我跟许约好去图书馆。"

贾的声音冷了半截："又是许啊。"她顿了顿，脚步声往门口挪了挪，"上周你答应过我的。"

海这才抬起头，纸条被他捏在手心揉出褶皱："忘了，下次吧。"他看见贾的眼圈有点红，想说点什么，却听见许在后排轻咳了一声。转头时，许正低头刷题，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响，侧脸的线条被窗外的阳光描得很亮。

体育课的哨声刚响，海就被几个男生勾着肩膀往篮球场拽。他回头看了眼操场另一边，许正和几个女生蹲在树荫下，手里拿着本生物课本，手指点着插图在说什么，引得周围人一阵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发顶，像撒了把金粉。

"看什么呢？"同桌用胳膊肘撞了撞他，"你家许哥又被女生包围了，不去救场？"

海笑了笑，把外套往篮球架上一扔："救什么场，他乐意着呢。"话虽这么说，投球时却没留神，篮球擦着篮筐飞了出去，正好砸在路过的许脚边。

许弯腰捡球时，海已经跑了过来。他抢在许之前把球抱在怀里，掌心沾了点草汁："抱歉啊，没拿稳。"

"没事。"许站起身，指腹蹭过篮球上的灰尘，"你们缺人吗？我可以凑数。"

周围的男生立刻起哄，海把球往地上一拍，篮球在柏油地上弹起老高："别听他的，他跑两步就得喘。"话刚说完，就被许不轻不重地踩了一脚。白色帆布鞋踩在他的黑球鞋上，像朵云落在泥地里。

自由活动结束时，海把外套披在许肩上。许的额角渗着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滑，滴在锁骨窝里。海伸手想去擦，却被许偏头躲开了。

"回去吧，"许把外套还给海，声音有点哑，"我得去买瓶水。"

海看着他走向小卖部的背影，突然发现许的后颈有颗小小的痣，藏在黑发里，像颗被遗忘的星星。去年冬天在走廊里，他说"我好像喜欢你"的时候，许也是这样背对着他，肩膀微微发抖，却始终没回头。

晚自习的铃声敲到第三下时，许把笔记本推到海面前。摊开的页面上画着清晰的辅助线，旁边用红笔写着解题步骤，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这里，"许的笔尖点在第三步，"你把三角函数值记错了。"

海盯着笔记本上的字迹，突然说："你外婆家的橘子熟了吗？"

许的笔尖顿了顿："还没，得等下个月。"他抬起头，眼镜片反射着台灯的光，"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海把笔记本往回拉了拉，"就是突然想吃。"他记得许外婆家院子里有棵老橘树，去年许带给他的橘子，酸得他直皱眉，却还是一口气吃了三个。

窗外的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海偷偷抬眼，看见许正低头写着什么，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突然想起昨天在走廊，许说要给他讲题时，眼里的光比今天的台灯还要亮。

放学时，海替许把书包背在肩上。许的书包很轻，除了课本就是几本笔记本，不像他的书包，塞满了没做完的习题册和皱巴巴的草稿纸。

"明天早上别迟到，"许在岔路口停下脚步，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老班说要检查作业。"

海点点头，看着许转身走进巷口。昏黄的路灯下，许的白色帆布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天，许也是这样走进这条巷子，背影在雪地里拖得很长，却在巷口停了很久，才慢慢消失在拐角。

海站在原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橘子糖。是刚才在小卖部买的，橘子味的，和贾的洗发水一个味道。他剥开糖纸，把糖块塞进嘴里，甜味在舌尖炸开时，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教学楼的灯一盏盏熄灭，走廊尽头的风还在吹。海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总会一圈圈荡开涟漪。但他更知道，许会在晚自习替他讲题，会在冬天把牛奶塞给他，会在巷口等他跟上脚步——这些比任何话语都更清晰，像走廊尽头的风，始终都在。

他转身往家走，口袋里的橘子糖慢慢融化，甜味顺着喉咙往下淌，一直甜到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