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香樟叶掠过三楼走廊时,许正踮脚往公告栏最高一排贴数学竞赛名单。海倚在二班后门的墙面上,校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小臂上刚在体育课擦出的红痕。
“够不着就直说。”海的声音混着远处篮球场的哨声飘过来,许的指尖顿了顿,指尖的胶带纸被风吹得掀起一角。他没回头,把名单再往上推了推:“还有两厘米。”
下一秒腰上就多了只温热的手,海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带着阳光晒过的皂角味。“笨蛋,”海的下巴搁在他发顶,抬手轻松把名单按在最顶端,“踮这么高,摔下来我可不接。”
许的耳尖泛起薄红,挣开他的手转身时,正撞见贾站在楼梯口。她抱着一摞练习册,发尾新烫的卷度垂在肩头,看见他们俩时,睫毛颤了颤,很快又扬起笑:“海哥,老师让你去办公室拿上周的物理卷子。”
“知道了。”海应得漫不经心,顺手揉了把许的头发,“等会儿去买冰汽水?”
许点头的瞬间,贾抱着练习册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
午休的食堂永远像煮沸的水。海端着两个餐盘挤过人群,许已经占好了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剥好的橘子,每一瓣都撕去了白丝。
“谢了。”海把餐盘推过去,里面多了份糖醋排骨——许爱吃这个,只是每次都嫌吐骨头麻烦。
“刚看见贾在跟班长说什么,”许叉起一瓣橘子递到海嘴边,“好像提到你的名字。”
海咬着橘子含糊不清地说:“管她呢。”他夹起块排骨,细心剔掉骨头再放进许碗里,“下午体育课自由活动,去不去看我打球?”
许刚要回答,斜后方突然传来“哐当”一声,贾的餐盘掉在地上,汤汁溅到了许的校服裤脚。她慌忙蹲下去捡碎片,声音带着哭腔:“对不起许,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许抽了张纸巾擦裤子,海已经起身扶住贾的胳膊:“小心玻璃。”
贾抬头时眼眶红红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海哥,我是不是很笨啊?”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几个同学看过来。
海的眉头皱了皱:“先把碎片捡起来。”他没看贾,转身从书包里翻出湿巾,蹲下来帮许擦裤子上的油渍,“等会儿去小卖部买包去污粉。”
许按住他的手:“真没事,洗得掉。”他看向还蹲在地上的贾,“需要帮忙吗?”
贾摇摇头,抓起扫帚的动作却重得像是在撒气。
下午的物理课,许的笔在笔记本上写着写着就歪了。前桌的女生转过来递纸条,问他是不是和海吵架了。他愣住,顺着女生的目光看向斜后方——海正趴在桌上睡觉,阳光透过窗户在他后颈的发梢镀上金边,校服领口敞着两颗扣子,露出锁骨的形状。
哪里像吵架的样子。许把纸条塞回女生手里,低头继续写公式,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体育课的铃声刚响,海就把外套甩给许:“帮我拿着。”他转身跑进篮球场,白色的球衣在人群里格外显眼。许抱着外套坐在场边的台阶上,看海运球时带起的风,看他跳投时扬起的下颌线,看他进球后下意识往这边望的眼神。
中场休息时,海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许递上水和毛巾。他刚要拧开瓶盖,贾突然从旁边冒出来,把一瓶冰镇运动饮料塞进海手里:“海哥,这个更解渴。”
海没接,接过许手里的矿泉水灌了大半瓶:“谢了,我喝惯这个。”他用毛巾擦着脸,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许,你看我刚才那个三分球帅不帅?”
“一般。”许嘴上吐槽,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
贾站在旁边,手里的运动饮料瓶被捏得变了形。
放学的铃声响起时,天空突然落起小雨。海撑开伞,自然地揽过许的肩膀往校门口走。雨丝斜斜地打在伞面上,伞下的空间弥漫着淡淡的薄荷味——那是许惯用的洗衣液味道。
“明天要降温,记得多穿点。”海把伞往许那边倾斜了大半,自己的左肩很快湿了一片。
“你也是。”许往他身边靠了靠,“淋湿了会感冒。”
走到岔路口时,许看见贾站在公交站台下,没带伞,头发和校服都湿了,正望着他们这边。
“她好像没带伞。”许停下脚步。
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皱了皱眉:“跟她不顺路。”他握紧许的手腕,“走了。”
伞沿的水珠滴落在地面,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许回头时,看见贾站在雨里,肩膀微微耸动,像只被遗弃的幼鸟。
晚自习前的教室很吵,许在座位上整理错题本,海趴在旁边的桌子上,用铅笔在他的练习册封面上画小人。
“贾刚才来找你,”后座的男生探过头来,“说有东西要给你。”
海“嗯”了一声,没抬头,笔下的小人多了顶歪歪扭扭的帽子。
许翻过一页错题本,笔尖顿了顿:“不去看看吗?”
“懒得动。”海把画完的练习册推回给许,“她能有什么东西给我。”他凑近许,声音压得很低,“等会儿晚自习下课,去操场散步?”
许的耳朵又开始发烫,轻轻“嗯”了一声。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海看着许泛红的耳尖,嘴角勾起一抹笑,伸手把他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相触的瞬间,许的睫毛颤了颤,像被惊动的蝶翼。
走廊里传来贾的声音,似乎在问海的位置。海充耳不闻,只是盯着许的眼睛,轻声说:“别理她。”
许抬头撞进他的目光里,那里面盛着比夜空更亮的光,像他们从一年级认识起,无数次并肩走过的夕阳下,海眼里的光。
晚自习下课铃响起时,雨已经停了。海拉着许穿过喧闹的人群,往操场跑去。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着落在湿漉漉的跑道上。
“你看。”海突然停下脚步,指向天空。云层散开,露出几颗疏朗的星子,风里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许仰头望着,忽然被海握住了手。他的手掌宽大温热,指尖带着打篮球磨出的薄茧,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
“从一年级到现在,”海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好像每次看星星,身边都是你。”
许的心跳得像擂鼓,他侧过头,看见海的眼里映着星光,也映着自己的影子。远处教学楼的灯光次第熄灭,操场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和远处传来的虫鸣。
“以后也会一直是。”许轻声说。
海笑起来,握紧了他的手。跑道旁的薄荷草丛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香气漫过来,缠绕着两个少年交握的指尖,在寂静的夜里,开出无声的花。
第二天清晨,许在课桌里发现了一张纸条,是贾写的。上面只有一句话:“我不会放弃的。”他看了一眼,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海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两瓶热牛奶,把其中一瓶塞进许的手里:“发什么呆?”
许接过牛奶,指尖触到温热的瓶身,抬头对海笑了笑:“没什么。”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们交叠的课本上,也落在海带着笑意的眼睛里。走廊里传来同学们的说笑声,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比如空气中弥漫的薄荷香,比昨天更浓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