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香樟叶掠过教学楼，五楼走廊的窗玻璃被晒得发烫。许趴在二班后窗台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瓷砖缝里嵌着的半片枯叶，视线越过操场，落在篮球架下那个跃动的身影上。

海又在打比赛。校服外套被他随意扔在旁边的看台上，黑色运动T恤被汗水浸出深色纹路，每一次起跳都能看见肩胛骨在皮肤下滑动。他投篮的姿势总带着股不管不顾的冲劲，像头没被驯服的小兽，连阳光都要为他让开条道。

“看什么呢？” 一只手突然搭上许的肩膀，带着刚跑完步的热气。

许没回头，指尖把那片枯叶弹进窗沿下的排水沟：“看某人又要被体育老师罚跑圈。” 海刚才抢篮板时撞翻了场边的计分牌，裁判老师吹哨的声音连五楼都听得见。

海低笑一声，下巴搁在许的发顶蹭了蹭。他刚打完球，呼吸里混着青草和汗水的味道，像夏天没喝完的冰镇汽水：“罚就罚呗，反正最后得你帮我抄班规。”

许偏头躲开他的亲近，耳尖却悄悄泛了红。去年深秋在这间教室，海也是这样靠着窗台，校服口袋里揣着颗快化了的薄荷糖，说“许，我好像不止想跟你做朋友”时，窗外的香樟叶也是这么沙沙地响。

那之后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海还是会在早自习时把冷掉的包子塞给许，许也依旧替他在作业本上签家长的名字。只是海的外套开始频繁出现在许的椅背上，许解不出的数学题旁边，会多出海用铅笔涂画的歪扭小人。

“许同学，这道题……” 课代表抱着作业本经过，话没说完就被海伸手拦住。

“他现在没空。” 海把许往自己身后拉了拉，掌心贴在对方腰侧，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能感受到温热的皮肤，“要问去问老师，别打扰我家学神思考人生。”

课代表愣了愣，红着脸跑开了。许在海身后掐了把他的胳膊：“你干什么？”

“保护我方学神。” 海挑眉，手指却在许的腰侧轻轻挠了下，看对方瞬间绷紧的背脊，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

他们的人缘总被同学拿出来调侃。海是那种走在走廊上能被各个班同学叫住的类型，篮球场上永远不缺递水的人；许则是老师办公室的常客，总有同学捧着笔记本追着他问问题。可这两个人偏生凑在一起，像两块严丝合缝的拼图，旁人再热闹，也插不进他们之间那寸缝隙。

午休铃声刚响，许的课桌抽屉里就多了瓶温牛奶。海不知从哪儿摸出袋饼干，拆开包装递到许嘴边：“早上看你没吃早饭。”

许咬了半块饼干在嘴里，含糊地说：“你怎么知道？”

“你皱眉的次数比平时多三次。” 海说得理所当然，伸手替他拂掉嘴角的饼干渣，“是不是又为上周的物理测验烦心？”

许没应声。他物理考了年级第二，却还是对着错题本看了半节课。海这种上课睡觉、作业靠抄，却总能在物理竞赛里拿奖的人，实在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别皱眉了。” 海突然凑近，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薄荷糖的清凉气息，“再皱就不好看了。” 他指尖轻轻抚平许眉间的褶皱，动作温柔得不像平时那个会在球场上跟人抢得面红耳赤的少年。

窗外传来一阵喧哗，许抬头，看见贾站在走廊尽头，怀里抱着本书，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们。那目光像淬了冰，落在海搭在许肩上的手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贾是在初一开学典礼上认识海的。那天海作为新生代表发言，却把演讲稿念得颠三倒四，最后挠着头说“大家开心就好”，台下笑成一片，贾却红了脸。她追了海两年，送过的情书能装满一个抽屉，可海连她的名字都记不全。

许知道贾讨厌自己。上周三的体育课，贾故意把许的水杯碰倒在地上，水漫过笔记本时，她甚至弯起嘴角笑了笑。是海把自己的水杯塞给许，蹲在地上帮他抢救笔记本，还抬头对贾说“下次手滑前，先看看自己站在哪儿”。

“别看了。” 海顺着许的目光看过去，语气瞬间冷了下来，“她要是敢找你麻烦，我……”

“我知道。” 许打断他，把剩下的半块饼干塞进海嘴里，“快去吃饭，不然食堂又只剩青菜了。”

海嚼着饼干，含糊不清地说：“一起去。”

他们并肩走在走廊上，阳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偶尔交叠在一起，像两只依偎着的鸟。路过三班门口时，贾突然从里面冲出来，手里的书“啪”地掉在地上。

“海，我有话跟你说。” 贾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睛却死死盯着许。

海停下脚步，语气没什么温度：“有事快说，我饿了。”

“我……” 贾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比他更喜欢你，你为什么看不到？”

周围渐渐围拢了几个看热闹的同学。许想拉着海离开，却被对方反手握紧了手腕。海的掌心很热，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这跟你没关系。” 海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喜欢谁，是我自己的事。” 他顿了顿，侧头看了眼许，眼神瞬间柔和下来，“而且，我已经找到想一起吃饭的人了。”

说完，他拉着许径直穿过人群，留下贾站在原地，肩膀微微颤抖。

食堂里人声鼎沸，海端着餐盘在许对面坐下，把红烧肉一块块夹到对方碗里：“多吃点，你太瘦了。”

许扒着饭，突然问：“你刚才那样说，会不会不太好？”

“哪样？” 海挑眉。

“就是……” 许有点说不出口，“那么直接。”

海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他：“喜欢一个人，难道要藏着掖着吗？” 他伸手越过餐桌，捏了捏许的脸颊，“再说了，我不想让你受委屈。”

许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低下头扒饭，却没注意到海嘴角扬起的弧度，比餐盘里的橘子罐头还要甜。

下午的自习课，许正演算一道复杂的物理题，笔尖突然顿住了。海的纸条悄无声息地从旁边递过来，上面画着两个牵手的小人，旁边写着：放学去看电影？

许回头，看见海趴在桌子上，支着下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整片星空。窗外的香樟叶又开始沙沙作响，阳光透过叶隙落在海的脸上，给他的睫毛镀上了层金边。

许低下头，在纸条背面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悄悄塞了回去。

放学后的校门口总是拥挤的，自行车铃声和同学的笑闹声交织在一起。海推着两辆自行车走出来，把其中一辆递给许：“走吧，电影七点开场。”

许接过车把，指尖不小心碰到海的手背，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他们并排骑着车，晚风掀起校服的衣角，吹起许额前的碎发。路过街角的便利店时，海突然刹车：“等一下。”

他冲进店里，很快拿着两盒牛奶跑出来，还塞给许一颗薄荷糖。糖纸撕开的瞬间，清凉的气息弥漫开来，像去年深秋那个午后。

“含着。” 海自己也剥了颗放进嘴里，说话时带着薄荷的凉意，“等会儿看恐怖片，别吓得抓住我。”

许含着糖，薄荷的清凉从舌尖蔓延到心底，他小声嘟囔：“谁会抓你。”

电影院里光线昏暗，当屏幕上突然跳出鬼脸时，许还是没忍住，指尖猛地攥紧了座椅的扶手。下一秒，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覆了上来，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笑意：“说了别抓扶手，会疼的。”

许没说话，却悄悄放松了手指，任由海握着。电影里的尖叫此起彼伏，他却只听见身边少年平稳的呼吸声，还有掌心传来的、让人安心的温度。

散场时，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他们推着自行车走在人行道上，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

“刚才那个女鬼，是不是很吓人？” 海突然问。

“还好。” 许嘴硬。

海低笑起来，停下脚步，转身面对许。月光落在他脸上，能看见少年轮廓分明的下颌线：“许，你知道吗？第一次在教室里跟你表白时，我比看一百部恐怖片还紧张。”

许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他低下头，看见自己和海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亲密得像一个人。

“我知道。” 许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海的耳朵里，“我也是。”

海愣住了，随即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许的头发：“傻瓜。”

他们继续往前走，谁都没有再说话，却能感受到空气中流淌着的、比薄荷糖更甜的气息。路过那棵巨大的香樟树下时，海突然伸手揽住许的肩膀，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冷吗？” 海问。

许摇摇头，却把脸往海的校服里埋了埋。布料上有阳光和洗衣粉的味道，还有属于海的、独一无二的气息。

远处传来晚归的自行车铃声，惊飞了树梢上的夜鸟。海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突然倾身在他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像落下一片羽毛。

“许，” 海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晰，“以后每个秋天，我都想跟你一起看香樟叶落。”

许在他怀里点了点头，薄荷糖的清凉还在舌尖，心里却像揣了个小太阳，暖烘烘的。

第二天清晨，许走进教室时，看见自己的桌洞里放着一颗薄荷糖，旁边压着张纸条，上面是海龙飞凤舞的字迹：今天也要开心。

窗外，第一缕阳光落在香樟树上，叶尖的露珠折射出细碎的光芒。许拿起薄荷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清凉的甜味漫开来时，他好像听见了整个世界都在轻轻微笑。

走廊里传来海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明朗：“许，等等我！”

许转过头，看见海背着书包朝他跑来，校服拉链没拉好，露出里面那件黑色T恤。阳光落在他身上，像镀上了层金边。

真好啊，许想。他们还有很多个秋天，可以一起看香樟叶落，一起在走廊上晒太阳，一起把薄荷糖的甜味，酿成漫长岁月里最温柔的风景。

窗边的薄荷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