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泼洒在教学楼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海靠在二班教室的门框上，看着许被一群同学围在中间讲题。少年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细瘦却挺直的手腕，指尖在习题册上滑动时，总有细碎的阳光落在他的手背上。

“讲完了？”等人群散去，海才懒洋洋地走进去，把一个冰镇的柠檬味棒棒糖放在许的笔袋旁。这个口味是许从小学就没变过的偏爱，海记得比自己的生日还清楚。

许抬头时，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含混地“嗯”了一声。甜丝丝的柠檬味在空气里漫开，海看着他鼓起的腮帮子，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刚那道解析几何，步骤比标准答案还啰嗦。”

“严谨。”许从习题册里抬起头，舌尖顶着棒棒糖转了个圈，“不像某人，上次月考填空题写个‘略’。”

海低笑出声，伸手把许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捋到耳后。这个动作引得前排几个女生发出压抑的笑声，许的耳根立刻泛起浅粉色，却没躲开，只是低头翻开了下一本练习册，假装认真看题。

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贾抱着一摞画纸从外面跑过，经过二班门口时，画纸突然散开，几张素描哗啦啦飘进教室，正好落在海的脚边。

海弯腰去捡时，指尖触到画纸的瞬间顿住了。最上面那张画的是篮球场，穿黑色球衣的少年正在投篮，侧脸的轮廓被夕阳描上金边——那是他上周打球的样子。画的右下角有个小小的“贾”字，笔触用力得几乎要戳破纸背。

“对不起！”贾已经冲了进来，慌忙去捡散落的画纸，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海的手背。她的指甲修剪得很尖，带着点若有似无的香水味，和许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截然不同。

“没事。”海把手里的画递过去，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他的目光掠过那些画纸，发现每张画里都有自己的影子——在操场跑步的、在走廊里笑的、甚至有张是趴在课桌上睡觉的，显然是观察了很久。

贾接过画纸时，视线扫过许放在桌上的柠檬糖，又飞快地落回海脸上，声音带着点委屈：“我画了好久……本来想送你的。”

海还没来得及说话，许突然站起身，把手里的水杯递过来：“你不是说渴了吗？”

玻璃杯壁上凝着水珠，顺着杯身往下滑，在桌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海接过杯子时，指尖碰到许微凉的手指，两人像有默契似的同时握紧了一瞬。这个细微的动作落在贾眼里，让她抱着画纸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谢了。”海喝了口温水，目光始终没离开许，“晚上去打球？”

“嗯。”许点点头，视线落在海敞开的校服领口，“记得穿件干净的T恤，上次那件还没洗。”

“知道了管家公。”海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贾已经攥紧了画纸，指缝间透出惨白的纸角。

午休时间的操场格外热闹，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海穿着黑色球衣在球场上奔跑，汗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滴，落在锁骨的凹陷处。许坐在看台的阴影里，手里拿着两瓶冰镇矿泉水，目光追随着那个跳跃的身影，像追了整整八年的轨迹。

从一年级在体育课上被海拉着跑过终点线开始，他的视线好像就没怎么离开过这个人。看他在课堂上被老师点名时抓着头发傻笑，看他把欺负自己的男生堵在墙角，看他在五楼二班的教室里，背对着落日说出那句让心跳乱了节拍的话。

“许同学，这里有人吗？”

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思绪，贾抱着画板在他身边坐下，帆布包上挂着的铃铛叮当作响。许往旁边挪了挪，摇摇头继续看向球场。

“你和海认识很久了吧？”贾突然开口，声音甜得发腻，“他小学时就很受欢迎呢，总有人给他递情书。”

许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指紧了紧，瓶身的水珠在掌心洇开一片凉意。他知道贾在说什么，从小学三年级开始，给海递情书的女生就没断过，只是那些粉色信封最后都变成了他和海课间打闹的道具，被揉成纸团丢进垃圾桶。

“海投篮的姿势很帅吧？”贾自顾自地翻动画板，里面夹着更多海的素描，“我跟着画了三个月，他每次打球我都在看。”

许的目光从球场上收回来，落在贾画板上的日期——最早的那张标注着三月十五日，正是海在教室表白后的第三天。他忽然觉得有些荒谬，又有点莫名的烦躁，像是有根细针在心里轻轻扎着。

球场上传来一阵欢呼，海投进了个三分球，转身时准确地看向看台。当他的目光落在许身上时，原本张扬的笑容突然柔和下来，像被风吹散的云层。许下意识地举起手里的矿泉水挥了挥，海立刻咧嘴笑起来，朝他比了个口型：等我。

这个无声的互动像根刺，扎得贾猛地合上画板：“你说，海会不会只是把你当弟弟？”

许的动作顿住了。阳光穿过看台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明明是滚烫的温度，却让他觉得指尖有些发凉。他知道贾在挑拨，可这句话还是像颗石子，在心里荡开圈圈涟漪。

从一年级分享同一块橡皮开始，他和海的关系就被所有人用“兄弟”“青梅竹马”定义着。就连海在教室表白时，窗外都有人窃窃私语“他们果然是最好的兄弟”。可只有他知道，那天海的指尖有多烫，声音里藏着的紧张有多真实。

“我不知道。”许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但我知道，他不会对别人做这些事。”

他想起海会记得自己不吃香菜，会在冬天把他的手塞进自己口袋，会在无数个夜晚陪着他刷题到深夜。这些细碎的瞬间像串起来的星星，在漫长的时光里亮得发烫，不是一句“弟弟”就能概括的。

贾的脸色白了白，刚想说什么，海已经跑了过来，球衣湿透了贴在身上，带着阳光和汗水的味道。他自然地坐到许身边，抢过他手里的矿泉水灌了大半，又把冰凉的瓶身贴在许的脸颊上：“热不热？”

“还好。”许偏过头躲开，耳尖却红了。

海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完全没注意到旁边的贾已经站起身，抱着画板快步离开了。看台上的风带着青草的气息，海把校服外套披在许肩上：“晚上去吃烧烤？我请客。”

“不去，明天要模考。”许把外套往他那边推了推，“你也该复习了，上次物理才考了六十。”

“知道了许老师。”海拖长了调子，却还是乖乖点头，“那去你家刷题？你妈做的糖醋排骨给我留两块。”

许忍不住笑起来，镜片后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看台上交叠在一起，像从一年级开始就没分开过的模样。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天空飘起了小雨。海撑开那把印着星星的伞，把许护在怀里往教学楼走。走廊里的公告栏前围了很多人，新贴的模考时间表前，许的名字被用红笔圈了出来——永远的年级第一。

“看吧，我就说你肯定行。”海用胳膊肘碰了碰他，语气里满是骄傲，像在炫耀自己的宝贝。

许的心里暖烘烘的，刚想说什么，就看到贾站在公告栏的另一边，手里捏着一张揉皱的画纸，正是下午那张篮球场的素描。她的眼睛红红的，看到他们时，突然把画纸撕成了碎片，转身冲进了雨里。

海皱了皱眉，却没追上去。许抬头看他，发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点担忧：“别多想。”

“没多想。”许摇摇头，伸手牵住海的衣角，“去教室吧，我帮你划物理重点。”

海笑了笑，反手握住他的手。两人的手指交握在一起，穿过喧闹的人群往五楼走。雨打在走廊的窗户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为他们伴奏。

二班的教室里亮着灯，海的座位上放着许帮他整理好的错题本，旁边压着颗柠檬味的棒棒糖。窗外的雨还在下，五楼的风带着潮湿的气息，许看着海认真刷题的侧脸，突然想起很久前的那个傍晚。

也是在这个教室，海站在讲台上，声音带着点紧张的颤抖，却无比清晰地说喜欢他。当时的夕阳和现在的灯光一样，落在少年的睫毛上，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海突然抬头，撞进他的视线里，笑了：“看我干嘛？题会了？”

“嗯。”许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窗外的雨还在下，教室里的灯光温暖明亮。许知道，贾的存在像夏日晴空里偶尔飘过的乌云，或许会带来短暂的阴影，却挡不住属于他们的阳光。从一年级到现在，从懵懂孩童到青涩少年，他们一起走过的路太长了，长到足够抵御所有的风雨。

海的笔尖在错题本上划过，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目光里的温柔像浸在水里的月光。许的心里像含着颗柠檬糖，甜丝丝的味道漫开来，在漫长的时光里，酿成了独属于他们的，带着蝉鸣和雨声的夏天。

夏日晴空下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