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桂花味钻进教学楼时,海正趴在五楼栏杆上往下看。许抱着一摞作业本从楼梯口拐出来,白衬衫领口被风掀起个小角,他抬手按住的瞬间,目光精准地对上了楼上的海。
“看什么呢?”许的声音顺着风飘上来,带着点刚上完数学课的倦意。海直起身往下喊:“看我们班学霸什么时候有空陪我去买汽水。”楼下的人弯了弯眼睛,抱着本子往二班走,“等我把作业送完。”
海转身往教室走,刚到后门就被人拽住了衣角。贾站在阴影里,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顶,露出的眼睛亮得有点吓人:“他又找你干什么?”
“关你什么事?”海甩开她的手,语气算不上好。贾的脸白了白,攥着书包带的手指关节泛白:“海,你明明知道……”
“知道什么?”海打断她,靠在门框上挑眉,“知道你天天跟着我,还是知道你见不得我跟许待在一起?”走廊里有路过的同学,脚步顿了顿又匆匆走开。贾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委屈:“我只是觉得,你们两个这样……”
“我们两个这样怎么了?”许的声音从走廊那头传来,他刚送完作业,手里还捏着两张刚从办公室拿的数学竞赛报名表。海立刻站直了,脸上的不耐烦一扫而空:“没什么,她说想借我笔记。”
贾咬了咬唇,没再说什么,转身跑进了隔壁三班。许走过来,把其中一张报名表塞给海:“老班让你填的,说试试总没坏处。”海接过来看都没看就塞进裤兜:“你填我就填。”许无奈地笑:“我本来就打算填。”
上课铃响的时候,海被许推着进了教室。后排的男生拍他肩膀:“刚又跟贾说什么呢?她看你的眼神跟要吃人似的。”海往许的座位瞥了一眼,对方正低头翻着课本,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发顶上,软乎乎的像团棉花糖。
“没什么,”海往后一靠,转着笔漫不经心,“大概是觉得我抢了她偶像吧。”周围的人都笑起来,谁都知道许是年级第一,追他的女生能从教学楼排到校门口,可许身边永远只有海一个人。
午休时海拉着许去操场打球。篮球场被初三的占了,两人就往操场角落的双杠走。许坐在双杠上晃着腿,看海一个人投篮。风把他的校服吹得鼓鼓的,像只随时要起飞的鸟。
“刚才贾是不是又说我坏话了?”许忽然开口。海投球的动作顿了顿,篮球砸在篮板上弹回来,他接住球往回走:“没有,她就问作业题。”许从双杠上跳下来,拍了拍沾着灰的手心:“海,不用跟我撒谎。”
海把球往地上一扔,篮球在两人之间弹了弹。“她就是莫名其妙,”他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从初中开始就天天这样,总觉得我跟你待在一起不对。”许弯腰捡起球,指尖碰到海的手背时,两人都顿了一下。
“别人怎么想不重要。”许把球抛给海,声音轻轻的,“我们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海接住球,突然笑了。是啊,从一年级在同一个班,到现在初三还黏在一起,他们一起在操场沙坑里埋过玻璃珠,一起在放学路上分享过一袋辣条,一起在五年级那次大雨里挤过一把小伞。去年在这个教学楼的五楼,他把许堵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说“我好像喜欢你”,许愣了半天,最后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哪有什么不对的。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海趴在桌子上睡觉,口水差点流到作业本上。许用笔戳了戳他的胳膊,递过来一张纸条。海迷迷糊糊地展开,上面是许清秀的字迹:“放学去买汽水,我请。”
他刚想抬头说话,就见贾从前面转过身,手里捏着块橡皮,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许放在桌上的手。许像是没察觉,低头继续演算习题,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海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他把纸条折成小方块塞进口袋,伸手越过两张桌子的距离,轻轻碰了碰许的手背。
许的笔顿了一下,没回头,耳根却悄悄红了。
放学的铃声刚响,海就拽着许往楼下冲。二楼楼梯口撞见贾,她手里拿着瓶冰镇可乐,显然是在等海。“给你的。”贾把可乐递过来,眼睛却瞟着许。海没接,拉着许绕开她:“不用,我们去买橘子味的。”
跑出教学楼时,许被风吹得打了个喷嚏。海停下脚步,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穿好,感冒了又要请假。”许拽了拽外套下摆,上面还带着海身上的皂角味:“你不冷?”“我火力旺。”海说着,不由分说牵住了他的手。
校门口的小卖部挤满了人,海让许在外面等着,自己挤进去买汽水。出来时手里举着两瓶橘子味的芬达,瓶盖已经拧开了。许接过一瓶,仰头喝了一口,气泡在舌尖炸开,甜丝丝的。
“刚才贾好像哭了。”许忽然说。海靠在墙上,看着远处打闹的学生:“跟我没关系。”许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其实她人也不算坏,就是……”
“就是总想着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抢过去。”海打断他,眼神落在许被风吹乱的头发上,“但你不是东西。”许被他这话逗笑了,嘴角弯起个好看的弧度:“我知道。”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着铺在人行道上。海忽然想起一年级时,许刚转学来,怯生生地站在讲台旁边,老师让他选个座位,他眼睛扫了一圈,最后走到了海旁边的空位。那时候谁能想到,这一坐就是九年。
“竞赛报名表你到底填不填?”许踢着路边的小石子问。海把空了的汽水瓶扔进垃圾桶:“填啊,不过你得帮我补习。”“好啊。”许答应得干脆,“那今晚去我家?”
海刚点头,就听见身后有人喊许的名字。两个女生跑过来,手里拿着笔记本:“许同学,这道物理题你能给我们讲讲吗?”许停下脚步,耐心地接过本子。海站在旁边等,看着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有问问题的,有递小纸条的,还有几个男生凑过来邀请许参加周末的篮球赛。
“他周末没空,”海忽然开口,把许往自己身后拉了拉,“要给我补习。”围着的人愣了愣,随即都笑起来。有人打趣:“海,你也太黏许了吧?”海挑眉:“我不黏他黏你啊?”
人群散开后,许无奈地看他:“你别这样。”“怎样?”海低头凑近他,声音压得很低,“宣示主权?”许的耳朵又红了,他转身往前走,脚步快了些:“幼稚。”海笑着追上去,故意用肩膀撞了撞他:“那你喜不喜欢我幼稚?”
前面的人没说话,却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被风吹得很轻,却清晰地落进了海的耳朵里。
走到岔路口时,许停下脚步:“我妈让我今晚早点回家。”海点点头:“那明天早上我去找你,一起去学校。”“好。”许解下身上的校服外套递给海,“给你,晚上凉。”海没接,反而帮他把外套重新披好:“穿着吧,明天再还我。”
看着许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海才转身往自己家走。路过小区超市时,看见贾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那瓶没送出去的可乐,早就不冰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海站在路灯下问她。贾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我就是不明白,他有什么好的?你们两个都是男生……”
“男生怎么了?”海打断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喜欢他,跟他是男生女生没关系。还有,他哪里都好,好到你根本比不了。”
贾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把可乐狠狠扔进垃圾桶,转身跑进了小区。海没再看她,转身往家走。晚风带着桂花的甜香,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张被折成小方块的纸条,脚步轻快起来。
第二天早上,海在许家楼下等他。许背着书包跑出来,手里拿着两个三明治:“刚做好的,还热着。”海接过一个咬了一大口,鸡蛋和火腿的香味在嘴里散开:“阿姨做的?”“嗯,她说让你常来。”许说。
两人并肩往学校走,晨光透过树叶洒在他们身上,落下斑驳的光点。海忽然想起昨天在走廊里,贾看着他和许的眼神,像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人,许正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嘴角还带着点没散去的笑意。海忽然觉得,那些来自旁人的目光、议论,甚至是贾的纠缠,都像走廊尽头的风,吹过就散了,根本带不走什么。
毕竟从一年级到初三,从沙坑里的玻璃珠到五楼教室里的告白,他们拥有的,远比这些要多得多。
走到校门口时,许递给他一张纸:“竞赛报名表我帮你填好了。”海接过来,看见许在“参赛人”那一栏,用同样清秀的字迹,在自己名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远处传来预备铃的声音,海把报名表折好放进书包,拉起许的手往教学楼跑。阳光正好,风也温柔,一切都像他们走过的无数个清晨一样,没什么不同,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