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是在课间操时突然泼下来的。
许抱着胳膊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密集的雨线把操场浇成一片灰蒙蒙的泽国。早上出门时还是晴空万里,他根本没带伞,而书包里那本刚借的画册还敞着页——那是他攒了两周零花钱买的,封面上印着莫奈的睡莲,此刻正随着他攥紧的手指微微发皱。
“没带伞?”
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许正踮脚往人群里张望,想看看有没有同路的同学。他回头时,撞进对方被雨雾氤氲得有些模糊的眼睛里。海背着双肩包,校服外套搭在臂弯里,手里拎着把黑色的长柄伞,伞骨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嗯。”许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他和海不同路,这话问了也是白问。
“走吧。”海忽然把伞往他这边递了递,“我送你。”
许愣住了:“可是……你家不是往反方向走吗?”
“绕点路而已。”海的语气很随意,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难不成你想在这儿站到天黑?”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两人并肩走在伞下时,许才发现这把伞比他想象中要小。海刻意把伞往他这边偏了大半,自己的右肩几乎全露在雨里,深色的校服很快洇出一片深色的水渍。
“伞往你那边挪挪。”许伸手想把伞柄往海那边推,却被对方按住了手背。
海的指尖比他凉,带着雨水的湿意。许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听见他说:“没事,我不怕淋。”
话是这么说,可当一阵狂风卷着雨丝斜扫过来时,海还是下意识地抬手挡在了许的额前。他的掌心温热,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隔着湿漉漉的空气,许能闻到他袖口飘来的、和自己同款的洗衣液味——上周班委统一采购的,说是要给班级活动拍合影时用,没想到海真的会用。
走到巷口的杂货店时,许忽然停住脚步。屋檐下的红灯笼被雨水打湿,晕出一片模糊的暖光。他看着海滴水的发梢,忽然说:“等一下。”
没等海反应过来,许已经冲进了店里。再出来时,他手里攥着包纸巾,踮起脚想替海擦脸颊上的雨水。海比他高五厘米,这个动作让他不得不仰着头,鼻尖几乎要碰到对方的下巴。
“我自己来。”海接过纸巾时,指腹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腕。许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转身时差点撞到身后的自行车,被海伸手捞了一把。
“小心点。”海的手臂环在他腰侧,隔着湿透的校服,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度。许的脸瞬间红透,挣开时动作太急,书包带滑下去,里面的画册“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最上面那页印着的睡莲,正好摔进积着雨水的水洼里。
许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蹲下去捡画册时,手指抖得厉害,刚想把湿掉的页面擦干,却被海按住了手。
“别擦。”海的声音很轻,“越擦越脏。”
他从书包里翻出本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把画册夹进去,又扯了几张纸巾垫在湿掉的页面之间:“先这样吸吸水,回家再找重物压一压,应该能恢复大半。”
许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眼眶更烫了。这本画册他只跟同桌提过一句,说自己很喜欢莫奈的光影,没想到海会记得。
雨势渐小时,两人走到了许家楼下。海把夹着画册的笔记本递给他,右肩的校服已经湿透,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骨架。许看着那片深色的水渍,忽然从书包里翻出条干净的毛巾递过去:“擦擦吧。”
海接过毛巾时笑了笑,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谢了。”
他擦头发的时候,许靠在楼道的墙壁上看着他。雨珠顺着发梢滴落在锁骨处,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迹。校服领口被扯得有些松,能看见脖颈处清晰的线条。许的心跳忽然变得很响,像要撞碎在这潮湿的空气里。
“下周还你毛巾。”海把毛巾叠好放进书包,转身要走时,忽然又回头,“对了,你那本画册……我知道有家书店有复刻版,周末要不要一起去?”
雨已经停了,夕阳从云层里钻出来,给海的发梢镀上了层金边。许看着他眼里跳动的光,忽然想起刚才在伞下时,两人肩膀相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好啊。”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
海走的时候,许站在阳台上往下看。那个穿着深色校服的身影走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手里的黑伞在身后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风吹起他半湿的发梢,在夕阳里扬起好看的弧度。
许低头翻开那本夹着画册的笔记本,忽然发现最后一页写着行小字:“莫奈的睡莲要在晴天看才好看,下周应该会放晴。”
字迹和海的人一样,带着点张扬的锐气,却又在收笔处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听见楼下传来自行车清脆的铃铛声。雨过天晴的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伞下的温度,混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在十五岁的初秋,悄悄酿成了一杯微甜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