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哭

千奈仰面躺在冰冷的地上，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但她却觉得身体内部一片冰寒。

　　温热的液体正不断从腹部那个可怕的空洞里涌出，浸湿了身下的泥土，也染红了身上那件浅粉色的羽织。

　　“啊……”她有些模糊地想，“抱歉了啊，祢豆子……明明这件羽织，是你一针一线亲手为我缝制的呢……现在，被我弄脏了啊……”

　　思绪飘忽着，回到了决定性的那一刻。

　　在炼狱大人即将被贯穿的瞬间，她的确无比犹豫，珠世大人的警告言犹在耳。

　　但富冈先生的及时出现，像是一道曙光，让她心中燃起了一丝侥幸——

　　“说不定……义勇大人是突然出现，让炼狱大人受的伤变成了不是致命的呢？”

　　现在看来……她貌似是猜错了。

　　而且在转移这个伤口的时候，感觉异常艰难和滞涩。血鬼术发动的效果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缓慢。

　　“是因为之前不断地转移小伤，让这个能力到达极限了吗？”

　　她茫然地猜测，“还是说……正因为这是足以致死的重伤，所以才会这么艰难？”

　　“唉……算了。”她感到一种深沉的疲惫，仿佛连思考的力气都在随着血液流失。

　　“现在，不想去思考这些复杂的事情了……”

　　唯一清晰而确定的念头是：“总之……炼狱大人……活下来了。”

　　这就够了。

　　耳边传来炭治郎带着哭腔的、越来越近的呼喊。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偏过头，模糊的视线里，看到那个熟悉的、有着赫红色头发的少年，正不顾一切地朝着她狂奔而来。

　　这个场景……莫名地熟悉啊。

　　第一次的初遇，在那个寒冷的冬天里，她假装昏迷倒在雪地里时，他也是这样，焦急地、毫不犹豫地朝着她跑来，将她从冰冷的雪地里抱回了充满烟火气的家。

　　只不过这一次……

　　炭治郎终于冲到了她的身边，扑跪在地上，颤抖的双手想要触碰她，却又怕加剧她的痛苦，只能无措地悬在半空，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她染血的羽织上。

　　千奈看着他那张写满了痛苦和恐惧的脸，努力地、想给他一个像往常一样安抚的笑容，却发现自己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次……我可能……真的起不来了啊……”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叹息，在她逐渐黑暗的意识中轻轻回荡。

　　“千奈！千奈！”

　　炭治郎终于抱住了她，触手一片冰凉和粘腻的湿热。他看着那个狰狞的、没有丝毫愈合迹象的可怕伤口，巨大的恐慌和不解淹没了他。

　　炭治郎带着哭腔追问：“为什么……为什么你的伤口没有愈合？你不是鬼吗？为什么啊！

　　“你说过的……你说过不会再离开的！等到祢豆子变回人类之后，我们不是还要一起……一起再去看樱花的吗？！”

　　他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滴落在千奈苍白冰冷的脸上。

　　千奈的睫毛颤抖了一下，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涣散的目光聚焦在炭治郎悲痛的脸上。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气音：

　　“不要……哭……”

　　“其实……我啊，最喜欢炭治郎的笑容了……总是那么温暖，像太阳一样，能照进人心里……”

　　这最后的、温柔的心声，终究没能化作言语说出口。

　　她抬起的手，刚刚触碰到炭治郎的脸颊，想要替他擦去泪水，却在中途耗尽了所有力气，软软地、无声地垂落下去。

　　那双总是带着温和或坚定的浅粉色眼眸，缓缓地、彻底地失去了所有神采。

　　“千奈？千奈！！”炭治郎的呼喊变成了绝望的哀鸣，紧紧抱住她尚存余温却已毫无生息的身体，痛哭失声。

　　随后赶来的伊之助，看着这一幕，野猪头套下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的嚣张和活力，变得低沉而茫然：“……喂。千奈。”

　　他蹲下身，用手戳了戳她的胳膊，像是在确认什么，“你还没有……和本大爷比赛啊。”

　　他重复着，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涩意：“明明……都约定好了……你起来啊……起来和我打啊……”

　　炼狱杏寿郎在义勇的搀扶下，强忍着贯穿伤带来的剧痛，一步步艰难地走了过来。

　　当他看到千奈腹间那与自己受伤位置对应的、甚至更为惨烈的伤口时，一切都明白了。

　　他那张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瞬间写满了巨大的震惊、痛惜与深沉的愧疚。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单膝跪地，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握住了千奈那已经冰凉的手。

　　掌心中冰冷的触感，让他恍惚间想起了很久以前，在那个昏暗的小巷里，他第一次救下这个女孩时，她的手，似乎也是这样的冰凉。

　　富冈义勇静静地站在一旁，沉默地凝视着这悲伤的一幕。

　　他与这个名叫千奈的少女交集并不多，甚至一度对她鬼的身份心存疑虑。

　　但此刻，看着她为了救下炼狱而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那决绝的姿态，让他冰冷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了圈圈涟漪。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同样为了保护重要之人，而在他面前死去的、温柔的身影——他的姐姐富冈茑子。

　　一种混合着敬意、哀伤与复杂难言的情绪，在他沉寂的眼底一闪而过。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手轻轻按在了仍在微微颤抖的炭治郎肩上，无声地传递着一丝支撑的力量。

　　善逸因为要照看祢豆子的缘故，因此得知千奈死去的消息比其他人晚了一步。

　　当他终于将祢豆子安顿在相对安全平稳的角落，急匆匆地冲出车厢时，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凝固在朝阳下、令人心碎的一幕。

　　炼狱先生重伤跪地，炭治郎抱着一个人影痛哭失声，伊之助和富冈先生沉默地围在一旁，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无法言说的悲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炭治郎怀中那个熟悉的身影上——那件浅粉色的羽织，此刻却被大片刺目的暗红所浸染。

　　“……千奈？”

　　善逸的脚步顿住了，脸上原本因为战斗结束而稍显放松的表情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茫然和一丝迅速扩大的恐惧。

　　“不……不可能的吧……”

　　他喃喃自语，脚步变得虚浮，跌跌撞撞地朝着那边挪去，“开什么玩笑……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啊……”

　　他推开挡路的碎石，几乎是踉跄着扑到了千奈的身边。

　　当清晰地看到千奈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感受到她身上那彻底消失的生命气息时，善逸的瞳孔剧烈地收缩，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软软地跪倒在一旁。

　　他没有像炭治郎那样放声痛哭，也没有像伊之助那样执拗地追问。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千奈安静的睡颜，无法理解眼前的事实。

　　过了好几秒，他才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用极其微小、带着颤抖和难以置信的气音，对着再也无法回应他的人，轻轻地说道“呐……千奈……”

　　他的声音很小，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

　　“明明……是你对我说过的啊……你说‘善逸，你不会死的’……”

　　“但为什么……你比我先离开了啊……”

　　他的质问轻飘飘的，没有愤怒，只有无尽的委屈、悲伤和无法接受的空洞。

　　他伸出手，想要像往常一样去拉她的袖子，却在触碰到那沾满血布料时，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

　　随即再也抑制不住，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压抑到了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声。

　　朝阳已经完全升起，金色的光芒洒满大地，驱散了夜的阴霾，却无法温暖此刻萦绕在众人心头的刺骨寒意与无尽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