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丞相,不认得我了?
文天祥我,我怎会不认得,你是……
文天祥!!!
噼噼啪啪——
张弘毅提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推开房门,见文文天祥趴在书案上睡得极不踏实。
他紧蹙着眉头,似是在忍受什么痛苦,口中喃喃唤着死难同乡的名字。
张弘毅(轻轻拍他)丞相,丞相?
文天祥猛地睁眼,迎来他在兵马司囚房度过的第三个年岁。
文天祥(惊魂未定)……毅父来了。
张弘毅(神色一暗)丞相又做那个噩梦了吗?
文天祥……嗯。
文天祥(用力揉着太阳穴)这次是孙㮚和萧资。
张弘毅坐在胡床的另一侧,安静地听他细讲。
文天祥(眸色渐深)孙㮚是天祥的长妹夫,天祥开府南剑,进军兴国时,龙泉邑人奉他为首响应行朝。
文天祥龙泉被围,他日夜盼着天祥早日带军接应,天祥却到底没能赶上……
文天祥他为亲党所卖,遇害于隆兴,连带着天祥长妹也同家人一起被没入燕。
张弘毅(垂下眼角)……
文天祥萧资也是吉水人,空坑之败,天祥单骑遁入循州,萧资则为保全督印留在江西,后来跟着我一道走潮阳、移海丰,最终……
文天祥……也被害于五坡。
文天祥出岭谁同出,归乡如不归……(抱住脑袋)我竟不知该为这接踵而来的噩耗痛哭流涕,还是该为老家世代辈出的忠臣心生慰藉。
文天祥(失神)他们都已归去,只剩我一人……
张弘毅见文天祥又消沉起来,心中也不觉跟着难过,余光瞥见书案上铺展开的几页纸,忙借此别开话头。
张弘毅(笑得有些勉强)丞相方才是写什么写得睡着了?
文天祥愣了一下,看了书卷一眼,又是一声苦笑。
文天祥我在为《集杜诗》写序。
张弘毅听见这个答案便后悔自己多嘴了。
文天祥《集杜诗》本编于前年,彼时只想着将颠沛以来诸所感兴之事集为绝句,转付故人,以备后世采撷比勘。
文天祥(长叹)未想流落余生,至今不得其死,这卷诗稿也仍存于天祥之手。
张弘毅丞相……
文天祥(苦笑着摇头)我本欲作张巡,奈何却做了苏武,只苏武尚有可归之处,天祥又能归到哪里去……
文天祥兀自说了许久,才意识到身边的张弘毅许久不曾作声,
他转过头去,看见故人茫然无措地盯着桌上凉透的饭菜,心中涌起无限的歉疚,忙将他拉到跟前,柔声安慰道:
文天祥若非毅父在这儿,天祥这些牢骚,也不知能对谁发去。
文天祥今日是元日,不说这些丧气话了,来,你我好好喝一杯。
张弘毅任由他给自己倒满酒,看着他强颜欢笑的模样,不知为何有些想哭。
两人喝了一会儿,便都不说话了。
文天祥盯着窗沿的积雪发呆。
他的故人何尝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他在想这合该是他此生度过的最后一个元日。
这之后,文天祥甚少在张弘毅面前感叹自己羞对夷齐。
只是他自己的身体却远不如去岁硬朗。
先是正月二十忽然卧病发热,臀腿间痈破流脓,痛苦不堪。端午之后,左目又茫茫昏眩,难以视物。
张弘毅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只恨不能亲自代他消受,却也只得在暮去朝来间看着他日渐瘦损下去。
至元十九年十二月初八,元朝皇帝忽必烈召南朝宰相文天祥至殿中。
文天祥径直入殿,抬眼看见重重玉陛上正襟端坐的皇帝,两手合抱,长揖而已。
殿中卫士见这阶下囚甚为无礼,轻斥一声,左右各有人拿住臂膀迫他跪拜,那人却仍坚立不动,不肯屈服。
卫士见他一副倨傲的样子,顿觉颜面受损,又恐皇帝视自己无能,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三声击掌过后,登时有一名壮汉抽出金杖,不待文天祥反应,一棒打在他受过旧伤的膝盖上。
只听"咚"得一声响,脏污的单荷上便渗出红色。
文天祥吃痛,腿上本能地一弯,眼看就要跪倒,却硬是牙关一紧,重新将腰杆挺直,怒睁着双眼直视御座上的元朝皇帝。
左右愈加放肆,又要用武力迫他下跪,忽听御座上猛然一声断喝:
忽必烈慢!
四五个莽汉悻悻退去,七宝重顶冠下的冷峻目光亦不偏不倚地射向阶下囚犯。
忽必烈你有何言?
文天祥(厉声)我大宋自自艺祖、太宗以尧舜之道平天下,上无不道之君,下无可吊之民,列圣丞相,守其成宪,天下晏然。
文天祥(挥袖直指)尔北朝以遐陬之国,云扰中原,恃戎马之众,兴无名之师,侵我疆土,残我生灵,毁我宗社,灭我宋三百余年宗庙……
文天祥欺人孤寡,是为万世之耻!
文天祥不顾左右卫士侧目相向,抬起沉重的腿向前跨了一步。
文天祥(目眦欲裂)我为宋丞相,竭心罄力以扶宋祚,不幸奸臣贾余庆、刘岊等欺君卖国,使吾英雄无用武之地。
文天祥不能兴扶,反遭寻辱于此,九泉之下,目亦不瞑!
文天祥切齿顿足,声震殿庭,一旁的卫士虽愤恨不已,却皆再不敢上前造次。
玉陛上先是一阵骇人的沉默,既而听见那个浑厚中略带沙哑的声音徐徐说道:
忽必烈天之所废,不可以兴。宋祚告终,远非人力可以翻覆。
忽必烈朕承天眷命,混一区宇,诚非偶然之事,尔忠宋之心,朕已悉知。
忽必烈今你若能以事宋之义事我,即以你为中书丞相,你意下如何?
文天祥停了一瞬,忽然大声地笑了起来,那笑声狂妄至极,直叫大殿内的各班臣僚听得不寒而栗。
文天祥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