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的雨夜,城南旧小区的排水管堵了,污水漫到三楼时,住户才发现天花板在渗水。物业撬开四楼紧锁的房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着霉味涌了出来——房东被发现死在客厅的沙发上,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
沈怸赶到时,警戒线已经拉了起来,蓝色的塑料布在雨里被风吹得哗哗响。他踩着积水上楼,楼道里的声控灯接触不良,亮一下灭一下,把墙上的血手印照得忽明忽暗。
“沈队。”技术科的老王举着紫外线灯,对着门锁照了照,“门锁没有撬动痕迹,应该是熟人作案。但现场被水泡过,很多痕迹都破坏了。”
沈怸走进客厅,地板上的积水已经没过脚踝,混杂着暗红色的血。尸体躺在沙发上,胸口的刀还插着,刀柄上沾着一层薄薄的泥浆。他皱眉:“通知林法医了吗?”
“刚联系上,说正在过来的路上。”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脚步声。林辰脱下雨衣,露出里面沾了些许泥点的白大褂,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脸色比平时更白。他没顾上擦水,直接走到尸体旁蹲下,手指避开刀柄,轻轻拨开死者半睁的眼睛。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二十四小时以上,尸僵已经遍及全身,角膜中度浑浊。”他抬头时,发梢的水珠滴落在地板上,和积水融在一起,“胸口创口深度四厘米,刺破左心室,是致命伤。但刀柄上的泥浆有问题。”
沈怸也蹲下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刀柄。泥浆覆盖得很均匀,不像是雨水冲刷形成的,更像是……有人故意抹上去的。
“凶手想擦掉指纹,但没擦干净,又怕留下擦拭痕迹,就用泥浆盖住了?”沈怸猜测。
“可能。”林辰从勘查箱里拿出特制的指纹粉,是一种遇水会显色的荧光粉。他小心翼翼地撒在刀柄上,用软毛刷轻轻扫过,很快,几个模糊的指纹轮廓在荧光下显现出来。
“是带纹线的,能提取。”林辰的语气里终于有了点波动,他抬头看向沈怸,眼底映着荧光粉的蓝绿色,“而且这泥浆里有沙砾,不是小区里的黄土,更像是江边的泥沙。”
沈怸心里一动。这个小区离江边有五公里,凶手特意带江边的泥沙过来掩盖指纹?
“死者身份查清了吗?”林辰一边用胶带提取指纹,一边问。
“张建国,六十岁,退休前是造船厂的仓库管理员。”沈怸看着墙上挂着的老旧造船厂照片,“独居,无儿无女,邻居说他最近好像在跟人吵架,吵的内容好像跟‘船’有关。”
林辰提取完指纹,又开始检查尸体的其他部位。死者的指甲缝里很干净,没有抓挠痕迹,说明被刺时可能没反应过来。但当他翻到死者的手腕时,眉头皱了起来。
“沈队,你看这里。”
死者的右手腕内侧,有一圈淡红色的勒痕,边缘有细小的表皮脱落。林辰用尺子量了一下:“宽度三厘米左右,像是被某种柔软的带子勒过,但力度不大,没造成皮下出血。”
“绑过他?”沈怸凑近看,“但为什么力度这么轻?”
“可能不是为了限制行动。”林辰用相机拍下勒痕,“更像是……某种仪式性的束缚?”
这时,技术科的人在沙发底下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金属牌,上面刻着“长江734”。沈怸认出这是造船厂以前的船号,十几年前就报废拆解了。
“长江734……”沈怸摸着下巴,“张建国以前是仓库管理员,会不会跟这艘船的什么秘密有关?”
雨还在下,敲打在窗户上噼啪作响。林辰把尸体装进尸袋,抬起来的时候,尸袋底部的积水晃了晃,露出死者脚踝上的一个旧伤疤。
“这个疤。”林辰停下动作,“像是被什么东西刮的,时间很久了,但形状很特别。”
沈怸凑过去看,那道疤是个不规则的三角形,边缘凹凸不平。他忽然想起什么:“造船厂的老仓库里,有那种装卸货物用的铁钩,形状差不多就是这样。”
林辰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点探究:“沈队对造船厂很熟?”
“我爷爷以前是长江734的船长。”沈怸的声音低了些,“这艘船沉过一次,在二十年前的夏天,说是撞上了礁石,但船上的二十多个人,只活了三个。”
林辰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看着沈怸的侧脸,对方的目光落在墙上的老照片上,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沉得很深,像江底的淤泥。
指纹比对结果出来时,沈怸正在查长江734沉没的档案。技术科的人敲门进来,脸色凝重:“沈队,指纹比对上了,是个叫李大海的人,六十二岁,以前也是长江734的船员,当年沉船事故的幸存者之一。”
沈怸猛地站起来:“他现在在哪?”
“住在江边的棚户区,我们已经派人过去了。”
林辰的尸检报告也在这时发了过来。除了致命刀伤,死者胃内容物里检测出了少量安眠药成分,手腕上的勒痕来自某种棉质带子,和江边渔民常用的缆绳材质一致。最后附了一句:“死者左心室壁有陈旧性心梗病灶,可能和沉船事故有关。”
沈怸赶到棚户区时,雨已经停了。李大海的家是间低矮的铁皮房,门口堆着渔网和几个破酒瓶子。门没锁,推开门,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李大海坐在地上,背靠着墙,手里握着一把生锈的铁钩,钩尖上还沾着暗红色的东西。看到警察进来,他没反抗,只是嘿嘿笑了两声,声音嘶哑:“他终于死了……长江734的债,该还了。”
审讯室里,李大海喝了三杯热水才清醒过来。他看着沈怸,忽然问:“你是老沈船长的孙子吧?跟你爷爷一样,眼神里带着股子犟劲。”
“当年的沉船事故,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怸问。
李大海的眼神飘向窗外,像是看到了二十年前的江面。“不是礁石,是超载。张建国是仓库管理员,他偷偷在货舱里塞了违禁品,超重了。船开到江心就开始下沉,船长让我们先跳海,他自己去关货舱门,想减轻重量……”他的声音开始发抖,“但货舱门被卡住了,他没出来。”
“所以你杀他,是为了给我爷爷报仇?”
“不止是为了船长。”李大海抹了把脸,“那船沉的时候,我儿子也在上面,才十八岁,跟着我学跑船……张建国活下来了,拿着偷偷运违禁品赚的钱,在城里买了房,我们这些活着的,却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他抬起手腕,露出和张建国相似的勒痕:“这是我们船上的规矩,犯错的人,要被缆绳勒着手腕,在甲板上罚站三天。我勒他的时候,问他知不知道错了,他说他没错……”
案子结了,但沈怸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去法医中心送补充材料时,林辰正在整理标本柜,里面摆满了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器官标本,标签上写着年份和死因。
“李大海认罪了。”沈怸靠在门框上,“他说当年沉船是因为张建国超载,害死了我爷爷。”
林辰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个装着心脏标本的玻璃罐,里面的心脏上有明显的破裂痕迹。“这是二十年前从长江里捞上来的,身份不明,一直没人认领。”他把玻璃罐放在桌上,“左心室壁的破裂形态,和张建国的陈旧性心梗病灶很像,可能也是当年的受害者。”
沈怸看着那个心脏标本,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二十年前的江水很冷,不知道爷爷在最后时刻,是不是也像这样,心脏被无形的重量压得喘不过气。
“谢谢你。”沈怸说,“不止是这次的案子。”
林辰没说话,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密封袋,里面装着一枚锈迹斑斑的船锚徽章。“在张建国的衣领里找到的,可能是当年长江734的船徽。”他把密封袋递给沈怸,“或许,你该把它送到你爷爷的墓前。”
沈怸接过密封袋,指尖碰到了林辰的手指,对方的手很凉,像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他握紧了袋子,徽章的棱角硌着手心,却奇异地让人觉得安稳。
“下次有案子,还请林法医多帮忙。”沈怸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
林辰看着他,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像冰面裂开一道细缝。“沈队长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