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市公安局法医中心弥漫着福尔马林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林辰正站在解剖台前，戴着双层手套的手指轻轻按压着死者胸口的皮肤。无影灯的光把他侧脸的轮廓切得分明，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得像是在完成一件精密的艺术品。
“死者体表未见明显抵抗伤，颈部有环状索沟，边缘整齐，伴表皮剥脱和皮下出血，符合缢吊特征。”他的声音平稳，带着手术刀划过皮肤般的冷静，“但索沟处有皮革样化，且左颞部有一处非典型撞击伤，需要解剖确认死因。”
解剖室的门被推开时带进来一阵风，吹散了些许浓重的药水味。沈怸站在门口，黑色冲锋衣的拉链拉到顶，露出的下颌线紧绷着，眼底带着熬夜的红血丝。他身后跟着的年轻警员小声说：“沈队，这就是林法医。”
林辰抬头时，目光正好撞上沈怸看过来的视线。对方的眼神锐利，像刑侦队常用的强光手电，似乎要把人从里到外照透。林辰没动，只是摘下沾了些许组织液的手套，声音没什么起伏：“沈队长？”
“林法医。”沈怸走进来，目光扫过解剖台上盖着白布的尸体，“死者是第二中学的数学老师，早上被发现吊在教室的吊扇上。初步走访说他最近在跟妻子打离婚官司，情绪很不稳定。”
“所以沈队长觉得是自杀？”林辰拿起解剖刀，刀刃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但自杀者很少会在颞部留下这种角度的撞击伤，除非他跳起来撞向墙壁，再自己把脖子挂进绳套。”
沈怸的眉峰挑了一下。他见过不少法医，大多要么带着对尸体的麻木，要么藏着对血腥的亢奋，像林辰这样，把质疑藏在平静语气里的，倒是少见。他走近两步，看到解剖台边的托盘里放着死者的衣物，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口处，有一根极细的黑色纤维。
“那根纤维。”沈怸指了指托盘，“检测了吗？”
林辰瞥了一眼：“刚送去微量物证实验室，可能是绳套上的，也可能是别的。”他低头看向尸体的手腕，“而且死者左手腕的浅表划痕是平行的，力度均匀，更像是……”
“像是有人握着他的手划的。”沈怸接过他的话，语气里多了点不易察觉的兴味，“伪装成自杀前的犹豫。”
林辰抬眼看他，这次的目光里带了点温度。他拿起镊子，夹起死者耳后的一缕头发：“沈队长观察力不错。这里有一点皮肤组织残留，不是死者的。”
解剖室里只剩下器械碰撞的轻响和空调的嗡鸣。沈怸看着林辰专注的侧脸，对方的手指很长，握着解剖刀时稳定得惊人，连指尖都没怎么动。他忽然觉得，这个法医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冷，就像尸体不会说谎一样，有些人的冷静底下，藏着更汹涌的东西。
“解剖报告什么时候能出来？”沈怸问。
“明早八点。”林辰开始缝合尸体的胸腔，针脚细密得像机器绣出来的，“沈队长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出来了我让助理发给你。”
沈怸报了自己的手机号，看着林辰用手机记下来时，屏幕光照亮他眼下的淡青色——看来不止自己一个人没睡好。他转身准备走，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时正看到林辰把染血的手套扔进黄色医疗垃圾桶，动作干脆利落。
“林法医。”沈怸的声音在空旷的解剖室里有点回响，“别太累。”
林辰的动作顿了半秒，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门关上的瞬间，沈怸靠在走廊的墙上，掏出烟盒又放了回去——法医中心禁烟。他想起林辰刚才看他的眼神，平静里带着审视，像在解剖一具活体样本。这种感觉很奇妙，不像和嫌疑人对峙的压迫，倒像是……棋逢对手。
第二天早上七点五十，沈怸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句话：“解剖报告已发至你邮箱，死因系机械性窒息，颞部撞击伤为濒死期形成，非致命。林辰。”
沈怸点开邮箱，报告附件里的照片拍得极其清晰，每一处损伤都标了编号，注释详细到连组织切片的显微镜图都附上了。最后结论那栏写着：“排除自杀，倾向于他杀后伪装缢吊。建议重点排查死者妻子及近期有经济纠纷的同事。”
刑侦队的会议上，沈怸把报告投影在屏幕上，指着那张颞部损伤的照片说：“林法医判断，这个伤口是死者被控制时，头部撞击桌角形成的，而且凶手很可能戴了手套，现场没留下指纹。”
年轻警员小张举手：“那根黑色纤维呢？检测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是某种特制登山绳的纤维。”沈怸调出检测报告，“死者家里和学校都没有这种绳子，说明是凶手带过去的。”
排查方向很快明确。死者妻子有不在场证明，但死者的一个同事最近因为职称评定和他闹得很凶，而且那个同事有攀岩的爱好。沈怸带人去抓人时，对方正在收拾行李准备跑路，打开衣柜门，里面果然挂着一根黑色登山绳。
审讯室里，同事一开始死不承认，直到沈怸把登山绳纤维的比对报告和林辰解剖时发现的耳后皮肤组织DNA鉴定结果拍在他面前，他才瘫软在椅子上。
“是他先抢了我的晋升名额，还到处说我论文抄袭……”男人的声音嘶哑，“我就是想吓吓他，没想到推他的时候他头撞在讲台上，然后就没气了……我怕被发现，才把他吊起来的。”
案子破得很快，沈怸却在结案报告上签完字后，走到了法医中心楼下。已经是傍晚，夕阳把楼体染成暖黄色，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那个陌生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林辰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哪位？”
“沈怸。”他靠在警车边，看着楼上亮起来的窗户，“案子破了，谢谢你的报告。”
“职责所在。”对方的声音顿了顿，“还有事吗？”
“想请你吃个饭。”沈怸说这话时，自己都愣了一下。他一向不喜欢和同事之外的人应酬，更别说刚认识两天的法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久到沈怸以为他要挂了，才听到林辰说：“法医中心食堂的晚饭还不错，要试试吗？”
沈怸抬头，正好看到三楼的窗户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晃了一下。他笑了笑，声音里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轻松：“好啊，我上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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