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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茵靠在窗边,敲着键盘,偶尔抬头看一眼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竟然飘起了雪。
零零散散的,在风里打着转,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窗玻璃上泛起一小片白雾。
十一月,冬天就已经到位了。
苏茵这几日不胜其扰,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坐在她对面的那个虚伪至极的人——苏闫。
苏闫终日无所事事,只爱往人堆里凑。公司上下不论男女,几乎都跟他聊过几句闲话。
除了那个每日冷着一张脸的姜总。他口无遮拦,什么陈年旧事都往外说,很快,关于苏茵是大学之后才被苏家找回来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每个角落。
“茵茵小时候……其实是她自己贪玩,一个人跑出去走丢了。都怪我,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看住她。”苏闫说着,还假惺惺地朝苏茵这边望来,眼中蓄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愧疚,任谁看了都要觉得他真心实意、悔恨难当。
苏茵迎上他的目光,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涌,恶心与膈应如潮水般漫上喉间。她嘴角微微抽动,最终还是压了下去,只余一双愈来愈冷的眼睛,像结了薄冰的湖面,映不出半点温度。
她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心理,才能将谎言说得如此恳切动人。明明当年,是苏母亲手给尚在襁褓中的苏茵扔在马路旁,甚至当时一面之缘都没有。
细雪无声,落在玻璃上便凝成一点冰凉,随即滑落,像等不及要坠地的泪。她指尖微凉,不自觉地将手中的笔握得紧了些,关节处透出淡淡的青白。
办公室里暖气开得足,可那些窃窃私语却像冷风一样钻进她的衣领。她听得见键盘声里夹杂着压低的议论,感觉得到那些目光,好奇的、怜悯的、幸灾乐祸的。
像雪花一样无声地落在她的发梢和肩头,一点点堆积成寒冷的重量。
苏闫仍站在不远处,脸上那副精心排练过的愧疚还没有完全收起,仿佛他也被自己的表演感动了,眼角甚至真的挤出了些许湿润。
就在苏茵觉得空气快要凝固成冰的时候,一道清冷的声音划开了这片粘稠的寂静。
“苏专员。”
她抬头,看见姜熙染端着一杯热气氤氲的咖啡站在她桌旁。窗外是零落的雪,而她一身黑色西装,像沉默的雪中松柏,神情淡得看不出情绪。
“这份数据需要复核,下班前交给我。”她递来一份文件夹,声音平稳,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四周异样。
苏茵接过文件时,指尖无意擦过姜熙染的手背温暖而干燥,与她自己的冰凉形成鲜明对比。那一瞬间的暖意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进她的血脉。
姜熙染的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没有探究,没有同情,只是一种近乎锐利的清明,仿佛早已看透一切,却选择不言。
随后,她眼风淡淡扫向苏闫的方向,什么也没说,却又像什么都说了。
苏闫脸上的悲情瞬间有些挂不住,他轻咳一声,转身溜回了自己的工位。
姜熙染抿了一口咖啡,热气模糊了她一瞬的唇线。她离开时脚步声极轻,像雪落在地毯上。
细雪仍在窗外飘摇,苏茵深吸一口气,清冷的空气涌入胸腔。她打开那份文件,笔尖落在纸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盖过了窗外冬天的呼吸。
她不再觉得冷了。
苏茵低头看向手中的文件,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份报表明明叫江助理送来就可以,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窗外的细雪还在飘,落在窗沿寂然无声。可她方才触到姜熙染的指尖时,分明感受到一种克制的温度。
这人啊……还真和从前一样,披着一身冷淡的冰雪,却总在不经意间,漏出一缕心软的风。
她没抬头,笔尖却已在纸页上流畅地移动起来,窗外的雪光映在纸面上,衬得她眉眼间的神色柔和了些许。
这场景莫名熟悉,恍惚间将她拉回那个总飘着粉笔灰和细雨气息的高中走廊。那时姜熙染就已经是这副模样。
会“不小心”多买一瓶矿泉水放在她课桌角,会“顺手”把她被风吹散的卷子一一捡起理好,再用尺子压回她手边。
明明做着最细心的事,脸上却永远是一副清冷神色,像初冬凝在窗上的霜,干净又疏离。
苏茵那时年纪小,看不懂这别扭的关怀,自以为是挑衅她考不过她。
如今却在满室键盘敲击声中忽然品出几分当年的暖。
她写完最后一笔,抬眼望向总监办公室。磨砂玻璃后隐约映出一道清瘦的身影,正低头翻阅着什么,侧脸被灯光勾勒得清晰而安静。
苏茵忽然站起身。
她拿着批复好的文件,穿过一排排格间,在总监办公室门前,玻璃门映出她自己的身影,以及身后仍在飘落的细雪。
敲门之前,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仿佛还萦绕着当年高中教室里的柠檬消毒水味,和此刻姜熙染身上淡淡的茉莉气息重叠在了一处。
敲门的瞬间,她忽然想起高中那个雨天。姜熙染撑着校服外套为她遮雨,自己的半边身子却淋得湿透。那时她的手臂也曾不经意擦过她的,冰凉校服布料下,是猝不及防的温热。
“进。”
清冷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苏茵推门而入,恰逢姜熙染起身走来。两人在门边猝不及防地相遇——
文件散落一地。
“抱歉。”苏茵立即蹲下身去捡,姜熙染也同时俯身。她的发丝不经意扫过苏茵的手背,冬日的静电激起细微麻痒。
指尖在捡拾纸张时轻轻相触。姜熙染的指节微凉,而苏茵的指尖还带着方才握笔的温热。
那一触仿佛冻结了空气,苏茵看见姜熙染睫毛轻轻一颤,像是雪花落在上面又瞬间融化。
她们同时抬头,目光在不足一尺的距离交汇。苏茵能看清姜熙染眼底细微的纹路,能闻到她身上清香的茉莉香气裹着一丝咖啡的醇苦。
姜熙染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办公室里暖气低吟,窗外的雪却下得更密了,一片片落在玻璃上,像是无声的心跳。
苏茵没有立刻起身。
她的指尖还停留在姜熙染的手背上,那一小块皮肤的温度从微凉逐渐变得温热。散落的纸张像雪片般铺散在她们之间,却无人顾及。
姜熙染的目光微微闪动,却没有移开。她向来清冷的眼底仿佛冰面裂开细纹,露出底下从未示人的波动。苏茵能感受到她呼吸的节奏变了,轻而缓,像怕惊扰了什么。
她的指尖稍稍向上,极轻地划过姜熙染的手腕内侧,那里脉搏正跳得急促,背叛了主人表面的平静。
她看见对方向来清冷的眼底泛起涟漪,仿佛冬雪初融的湖面,却仍固执地维持着最后的平静。
这人还有这一面?真是有趣,好想多逗逗。
姜熙染目光微微垂落,停在苏茵衣领第一颗纽扣上,声音低得几乎融进暖气的嗡鸣“文件还不给我?”
分明是催促,语调却软得不像话。
苏茵没有移开,反而就着这个姿势,用指尖极轻地在她手腕内侧画了个圈。
那里皮肤最薄,脉搏最急,藏着所有未曾言明的秘密。
“雪太大了,”苏茵抬眼望向窗外,声音柔得像在念一首诗,“姜总要不要等雪小些再走?”
这话问得毫无道理,分明是姜熙染的办公室。可谁都没有戳破这个借口,仿佛高中时那些心照不宣的偶遇,只是咽了一下喉咙。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姜熙染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唇上,那浅笑的线条显得格外柔软。
姜熙染眼波流转,轻笑一声,刻意向后拉开了半步距离。“如果没没记错,这里似乎……是我的办公室?”
她的心跳是唯一的杂音,剧烈地敲打着故作镇定的表象;而那不受控制的目光,更是早已逾越了界限,贪婪地描摹着苏茵的轮廓,温柔又放肆。
苏茵闻言,眼波流转间绽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当然啦,姜总。”她的嗓音慵懒得像只猫咪,“不过是开个玩笑,给您……暖暖心。”
而后不待回应,便带着一身潇洒悠然转身。徒留那句过于成功的“玩笑”在空气中发酵,无声地攻城略地,搅乱一池春水。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姜熙染望着那空荡荡的门口,唇角终究是没能压住,逸出一声极低的笑。
带着几分了然与无奈低声自语:“原来还是和以前一样……以逗我为乐啊。” 只是这一次,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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