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的门再次开合，带进一阵凉风。苏茵低头打开微信，那个熟悉的对话框静静躺在列表最上方。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一周前的工作通知，此刻却因为刚才那个意外的触碰，显得格外不同。
“再来一杯吗？”酒保的声音将她从恍惚中唤醒。
苏茵摇了摇头，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徘徊。起身时，她注意到吧台上遗落着一支钢笔——黑色金属笔身上刻着细腻的缠枝花纹，正是姜熙染平时签字时用的那支。
她拾起笔，金属表面还残留着使用者的体温。笔帽处沾染着极淡的茉莉香气，与那人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这究竟是无意遗落，还是又一个不动声色的试探？
走出酒吧时，夜风已经带上了深秋的凉意。苏茵站在路灯下，望着来时的路。墓园的方向漆黑一片，而城市的光晕却在天际线上温柔地亮着。她握紧手中的钢笔，金属的凉意渐渐被掌心焐热。
手机忽然震动，微信提示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姜总：[好像把笔落在你那里了]
苏茵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物件，回复得比想象中更快：[在我这儿]
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烁了很久，最终只传来几个字。
姜总：[那先放你那]
苏茵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摩挲，最终只回了一个简单的“好”字。这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某种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她们之间那层无形的壁垒，似乎被今晚的偶遇划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而透过这道裂缝，她看见了另一个姜熙染，不那么完美无瑕，却真实得让人心动。
她转身走向家的方向，脚步不再犹豫。夜空中的星星似乎比刚才更亮了些，像是有人悄悄为它们拭去了尘埃。微信对话框依然亮着，那支钢笔在她手中微微发烫，仿佛一个无声的承诺，在夜色中静静流淌。
回到家，热水淌过皮肤，蒸腾的雾气在浴室里弥漫。苏茵闭上眼，任由水流在肩颈处迸溅成更细碎的水珠，仿佛这样就能冲走白日里积压的沉闷。
躺在床上，看着和姜熙染的聊天页面，盯着手机屏幕发呆，最终手指滑动几下，那顶上的备注从姜总变成了熙染。
次日下班，晚风突然有了秋的棱角。苏茵站在街边等红灯，藏青色风衣下摆被风掀起又落下，像一只停驻的鸟不断整理被吹乱的羽毛。
屏幕上，骠老板提起上次那位姑娘指定要苏茵作陪。苏茵莞尔一笑，心想左右无事，自己也许久未碰球拍了，便应允下来。
刚踏入球馆，一道熟悉的身影便攫住了视线。
金芯漾正心无旁骛地对着墙壁抽击，身姿如同一首律动的诗。细密的汗珠沁满她的额头，如同缀上一层剔透的钻石，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挥洒。
她的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契合着击球的节奏，精准而充满力量。那不只是在练习，更像是一场与自己的较量，浑身洋溢着专注、努力和近乎骄傲的意气风发。
几周不见进步挺大的嘛，颇有她当年的风范。
金芯漾似乎也有所感应转过头来，就见苏茵笑吟吟看着她，“姐姐！”声音还带着些雀跃。
“这么多天不见不如切磋一下，让我看看你的长进。”
“好啊，你不在的时候，我可一天都没偷懒呢。”金芯漾眉尖轻轻一扬，眸中流转着明澈的光彩，唇角牵起时，那对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仿佛盛满了盈盈的得意与自矜。
“开始了。”苏茵率先发球，一个标准的正手高远球，稳稳地飞向金芯漾的后场。金芯漾反应极快，步伐轻盈地后退，侧身、引拍、挥击！动作一气呵成，球带着风声被抽击回来，线路平直，速度颇快。 “可以啊！”苏茵嘴上夸着，脚下却不慢，一个并步到位，手腕轻抖，改抽为吊，网前小球轻巧地过网下坠。金芯漾冲上网前，一个弓步救球，堪堪将球挑了起来，但球又高又飘。苏茵早已等在网前，笑吟吟地一个轻扑。
“1比0！承让承让！”苏茵眨眨眼。金芯漾跺了下脚“哎呀！热身！这是热身！”
金芯漾明显认真了起来。她的发球又低又平，紧接着便是积极的封网。两人开始了高速的平抽快挡对决！只听得球场上“砰！砰！砰！”之声不绝于耳，羽毛球化作一道白色的闪电，在球网两侧来回穿梭。
“嘿！” “哈！” 两人不时发出用力的喊声，脚步移动迅捷，场地上尽是胶底鞋摩擦地面的“吱嘎”声。这回合打了足足二三十个来回，看得旁边场地的人都忍不住侧目。最终，金芯漾一个发力过猛，抽球出界！ “啊——！”她遗憾地叫出了声。
2：0
“这拍抽得是狠，就是差一丢丢线！”
苏茵也微微喘气，但笑容更盛，“打得漂亮！不过体力还是跟不上。”
不行！这分我必须拿下！”金芯漾抹了把额头的汗，眼神无比专注。她改变了策略，不再一味猛攻，而是开始结合苏茵的站位调动落点。
左一个高远，右一个劈吊，虽然手法还稍显稚嫩，但意图很明显。 苏茵自然看出了她的心思，一边从容地应对，一边心里暗笑“小丫头学会动脑筋了。”
机会来了！苏茵回了一个中场球，金芯漾眼中精光一闪，抓住机会，侧身、起跳！一个充满力量的大力扣杀！
球像颗小炮弹一样直冲苏茵的反手区域。苏茵反应已是极快，鱼跃救球，球拍堪堪碰到球，但回球质量不高，无力地飞回中场。金芯漾早已守候在此，轻松地一个点杀。
“好杀。”苏茵从地上爬起来，由衷地称赞。
“耶！”金芯漾终于得分，兴奋地握拳跳了起来，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像朵向日葵，那小梨涡又深深地陷了下去“看到没！我的杀手锏！”
趁着得分的气势，金芯漾越打越勇，试图复制上一分的成功。她再次找到机会企图扣杀，但这次苏茵早有预判，脚步精准提前移动，一个漂亮的反手背身回球，不仅将杀球挡了回去，而且回球线路极其刁钻，贴网而下。
金芯漾冲上网前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球落地。 “3比1~”苏茵拖长了声音，俏皮地晃了晃手指，“同样的招式对圣斗士不能用第二次哦！”
“狡猾！”金芯漾撅起了嘴，但眼里全是笑意和不服输的光。
比赛到了赛点。金芯漾深吸一口气，没有丝毫气馁，反而更加专注。她知道自己赢面很小了，但必须打出气势！两人再次展开了多拍较量。
金芯漾真的是拼了，一次次地鱼跃救球，一次次地奋力奔跑，额前的汗水都甩成了细小的珍珠，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她甚至救起了一个苏茵以为必得的网前球。
苏茵看着她这拼命三郎的架势，心里既欣赏又觉得好笑。最终，苏茵看准一个机会，做了一个假动作虚放实推，将球推到了金芯漾反手后场的空档。金芯漾奋力奔跑去救，身体几乎失去平衡，最后一下击球后直接坐在了地上。
球，堪堪回了过来，但弧线很高。苏茵没有再用技巧，而是跳起来，一锤定音，以一个温和的杀球结束了比赛。 球落在界内。
“4比1，结束。”苏茵笑着走上前，向还坐在地上的金芯漾伸出手，“你真的进步很大，相信你有一天会超过我的。”
她抬起头，望向正在网对面收拾球拍的苏茵，眼神里闪烁着刚才比赛时的锐气，却又掺杂了一丝难以言说的犹豫。
“姐姐”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带着运动后的微喘，“我……我省队的调函下来了。”
苏茵动作一顿，立刻惊讶地抬头“真的？太好了，什么时候的事？”她绕过球网，快步走到金芯漾身边，脸上洋溢着由衷的笑容。
然而，金芯漾并没有如预期般露出兴奋的神色。她抿了抿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球拍的线，眼帘低垂着“上周……教练就给我了。”
苏茵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她敏锐地察觉到了金芯漾的异样。
若是往常，这丫头早就蹦起来，带着她那标志性的、盛满得意的小梨涡到处宣扬了，绝不会是现在这副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模样。
“怎么了？”苏茵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她轻轻拍了拍金芯漾的胳膊，“遇到什么难题了？是手续上的问题吗？”
金芯漾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才开口“我不知道该不该去。”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重地落在苏茵心上。
“为什么？”苏茵有些疑惑，“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这是你一直以来的目标吗？你为了市锦标赛能打出好成绩，每天对着墙练抽球，练到胳膊都抬不起来，不就是为了能被省队看见吗？”
她想起刚进球馆时看到金芯漾对着墙苦练的身影，那薄汗贴在额头却眼神锃亮的样子，分明写着满腔的热爱与渴望。
金芯漾的眉头蹙了起来，流露出几分迷茫和挣扎“我爸妈……他们觉得这条路太苦了，而且不确定性太大。他们说万一打不出来，学业也耽误了，以后怎么办？”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乎带着点哽咽，“而且……姐姐，我真的可以吗？省队里肯定全是天才，都是各个地方最厉害的尖子。我去了会不会就是最差的那个？会不会连上场机会都没有？我怕……我怕让他们失望，也怕让自己失望。”
她越说语速越快，仿佛把这些日子的纠结和压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教练问我考虑得怎么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不敢答应，也不敢拒绝……我就是怕。”
苏茵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拉着金芯漾走到场边的长凳坐下。她拧开一瓶水，递给金芯漾，然后静静地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等待她情绪稍微平复。
月光透过高窗洒进馆内，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羽毛球特有的橡胶和汗水混合的气息，远处还有零星几个球友击球的清脆声响。
“芯漾，”苏茵缓缓开口，声音里有一种经历过风雨后的平和，“你猜我当年接到省队试训通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什么？”
金芯漾转过头，好奇地看着她。
“不是兴奋，是和你一样，害怕。”苏茵笑了笑，眼神有些悠远，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我怕高手如云，怕竞争不过，怕让所有对我有期待的人失望。那种感觉，就像突然把你扔进一片深不见底的海域，四周望不到岸，心慌得厉害。”
“那……后来呢？”
“后来？”苏茵侧过头，眼神温柔而坚定，“后来我就想，如果因为害怕而不敢迈出这一步，那么很多年后，我一定会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努力可能不一定会达到最初的梦想，但这个过程里，你流的每一滴汗，每一次竭尽全力，都在让你成为更好的自己。”
她伸出手，轻轻拂开金芯漾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刘海“爸妈的担心，是因为爱你，怕你吃苦，怕你受伤。这需要你去和他们沟通，用你的决心和规划去说服他们，告诉他们这是你深思熟虑后想要的未来。而不是因为害怕未知的困难，就干脆放弃尝试的机会。”
“至于不自信……”苏茵顿了顿，语气更加笃定，“太正常了。但芯漾，你要记住，自信不是天生就有的，它是在你一次次克服困难、一次次超越自己之后，慢慢长出来的‘肌肉’。” 她指了指金芯漾的心口。
“就像你刚才救那个几乎不可能救起的球，你以为自己不行，但你还是做到了。省队的平台，就是让你去更多地去经历这种‘做到’，让你这块‘肌肉’变得越来越强壮的地方。”
“真正的强大，不是不害怕，”苏茵看着她，目光温暖而充满力量，“而是明明害怕，却依然选择向前。我相信，只要你足够渴望，你的梦想本身，就会给你带来力量和保护，让你能屏蔽掉外界的杂音，专注于你自己的跑道。”
金芯漾怔怔地听着，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苏茵的话像一股温热的暖流，慢慢渗入她纠结不安的心底，一点点驱散那些盘踞不散的迷雾和寒意。她想起自己无数次独自训练的日日夜夜，想起球拍握在手中的踏实感，想起赢球那一刻的狂喜，甚至想起输球时的不甘——那所有的一切，都源于内心深处最纯粹的热爱。
苏茵说得对，如果现在就放弃，她一定会后悔。那些关于未来的担忧和恐惧，或许永远都不会完全消失，但她不能因此就停下脚步。
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将积压已久的沉重负担都随之呼出。她抬起头，看向苏茵，虽然眼角还带着一点点湿润，但眼神已经重新变得清亮而坚定，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小梨涡也再次若隐若现。
“我明白了，姐姐。”她的声音虽然还带着点鼻音，却充满了力量，“谢谢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握紧了手中的球拍，那熟悉的触感给了她无尽的勇气，“我会去找教练，也会好好和爸妈谈一次。这条路我想走下去，无论多难，我想试试看！”
苏茵看着她重新焕发出光彩的脸庞，欣慰地笑了。她伸出手，金芯漾立刻会意，用力地和她击了一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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