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苏茵早早便将工作处理完毕。她这一整天简直像不要命似的投入其中，键盘敲击声又快又密，如同急雨打窗。旁人同她说话，总要等上三秒才能得到回应。
她抬起头，眼神还凝在未完成的思绪里，简短答上一句，便又迅速埋首于屏幕之前。
她不是在赶工，而是在用忙碌填满自己，仿佛稍一停顿，某种情绪就会追上来。
“苏茵今天吃了什么药，工作这么快？”一旁的员工和朋友窃窃私语。
“不知道可能是急着跟某个人去约会吧，或者是失恋了哈哈哈。”旁边的人附合道。
苏茵瞥了他们一眼，并未多言。这世上总有些人，不管遇到什么，第一反应便是朝着最坏处揣测。他们仿佛天生戴着一副灰蒙蒙的眼镜，看人看事，总要蒙上一层偏见的阴翳。
她的沉默不是认同，只是不愿将自己沉没于无谓的争辩之中。
说起今天，其实是苏茵最不愿提起的一天。
回忆像藏在空气里的针，不经意间便刺入肌肤。她尽量让自己忙碌，用事务塞满每一寸思考的间隙，可总有些避无可避的间隙，让那些被她深埋的往事，再一次无声地漫上心头。
今天是林雨晴的忌日，这一天，是她心中一道从未真正结痂的旧伤。
即使错不在她，愧疚却依旧如潮水般漫上心来。那是一种无声的淹没，沉甸甸地压住呼吸，无从挣脱。
明知不该背负这本不属于她的十字架，可心偏偏自作主张，在寂静处一遍遍审判自己。
下班了，苏茵随着人流走出公司大门，她却忽然怔在原地。
车辆穿梭，人声嘈杂，世界像一卷快速滚动的胶片，而她却像一枚突然脱轨的字符，悬在半空，不知该落向何方。
想去看看她，可她又有资格吗？
苏茵的思绪如潮水般反复冲刷着心底那一处暗礁。如果当时没有沉沉睡去，如果第一时间就瞥见屏幕那端跳出的消息，一切是否会不同？她是否还能是林雨晴眼中那个需要被呵护的妹妹，是否还能拥有一个随时等她回头的、灯火温热的家？
她好难受好难过啊，姐姐……我想你了。
苏茵最终还是去了。林雨晴的墓安静地卧在一片绚烂的花海中，各色花朵温柔簇拥，尤以玫瑰最为繁盛——那是她生前所爱，热烈、明媚，一如她追逐浪漫、不曾黯淡的灵魂。
可就在不远处，苏茵蓦然望见两道微微佝偻的身影。她的心猛地一紧——那竟是昔年曾视她如亲的父母。
苏茵下意识躲到树后，生怕被他们看见。她望着那两道佝偻的背影正对着墓碑低声絮语，泪水终究没能忍住，猝不及防地滚落下来。
苏茵静静站在原地，仿佛与他们隔着一道无形的墙。曾经相爱的一家人，如今却在咫尺之间形同陌路。她望着那两道熟悉的背影，脚步像被什么钉住了似的，终究没能向前迈出一步。
“小泉她会来吗？”一道沧桑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迟疑。
“都怪我…当初我太生气了。明明就算给了十分钟，以她当时没有车的情况，根本赶不过来的啊…几乎没有人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赶到。”林母的声音微微发颤，隐约带着哭腔。
林父轻轻揽住林母的肩膀，低声道：“别这样，我们欠她们的已经太多了。再等等吧…雨晴若是知道了，也不会愿意看你哭的。”
“那条消息…为什么就没有发到我这里呢……”林母低声喃喃，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这无言的命运。
夜渐渐深了，林父林母微微叹口气，坐上车走了。
苏茵这才缓缓从树后走出。双腿因久站而微微发麻，每迈出一步，都像灌了铅般沉重。
她将祭品一一取出，都是林雨晴生前最爱的。又用衣袖轻轻擦拭着那早已一尘不染的墓碑，动作温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晚风掠过暗香浮动的花海，玫瑰在月光下泛着丝绒般的幽光，仿佛在无声地低语。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碑上那张被月光照得愈发苍白的笑脸。照片里的林雨晴眉眼弯弯，仿佛下一秒就会从昏暗中走出来，挽住她的手臂嗔怪道：“茵茵怎么现在才来看我呀。”
回忆如夜雾般弥漫开来。她想起之前两人常常躺在天台上看星星，林雨晴总说要做天上最亮的那颗星。“那样无论小泉在哪里，一抬头就能看见我啦。”如今星光依旧，那个说要做星星的人却永远沉睡在了这里。
“爸妈……他们常常来看你。”苏茵轻声说着，声音融入窸窣的夜风里，“妈妈总带着你最爱吃的酒酿圆子，还非要看着摆满了才肯走。”她顿了顿，望向远处城市的灯火，“我总是不敢来……怕看见你这样安静的样子。”
一颗泪划过脸颊，在月光下闪着微光。她想起那个永远错过的消息，那些在黑暗中滋长的遗憾。命运有时就是这样残忍，连最后的告别都要被夜色掩埋。
蟋蟀在草丛里低鸣，衬得夜愈发寂静。苏茵慢慢蹲下身，与照片中的笑颜平视。“下辈子……”她哽咽着，声音轻得像叹息，“换我做姐姐吧。我会记得每晚给你留灯，不会让你……一个人走在黑暗里。”
晚风卷起玫瑰的花瓣，轻轻落在她的肩头。月光流淌在墓碑之间，仿佛铺就了一条银色的归路。那一刻，苏茵仿佛看见花海深处有个熟悉的身影沐着月光回过头来，对她绽开雨晴特有的、比星光还要明亮的笑容。
她终于缓缓站起身，最后摸了摸墓碑上那个被夜露打湿的名字。转身时，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是要把这一刻的告别永远镌刻在这片星空下。
因为她知道，有些思念不会因为黑夜而消散，反而会像星辰一样，在每一个夜里温柔地亮起。
她踏着月色缓缓离去，鞋跟敲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清晰。
每走一步，都仿佛在叩问着过往。走到墓园门口时，她忍不住回头望去——那片玫瑰花园在月光下泛着蓝紫色的光晕，像是被施了魔法的秘境，永远守护着那个二十二岁的少女。
夜风拂过她的发梢，带着玫瑰的芬芳和夜露的清凉。她忽然想起雨晴十八岁生日那天，她们偷偷爬上顶楼，对着满城灯火许愿。雨晴说她要永远活得灿烂，像烟火一样照亮夜空。“就算短暂也没关系，”那时的雨晴笑得眼睛亮晶晶的，“至少那一刻，所有人都看见了我的光芒。”
如今她的光芒真的化作了永恒。在每一个星光璀璨的夜里，在每一朵盛放的玫瑰中，在每一个记得她的人心里。
苏茵走出墓园，夜风裹着未尽的花香拂过她的衣角。她本该回家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拐进了街角那家亮着暖黄灯光的酒吧。
店内流淌着低回的爵士乐，琥珀色的灯光将每个角落都渲染得朦胧而私密。她在吧台角落坐下，点了一杯威士忌加冰。酒液入喉的灼热感稍稍驱散了心底那股挥之不去的凉意，却让记忆更加清晰——雨晴笑得弯弯的眼睛，父母佝偻的背影，还有墓碑上那个永远定格的日期。
第三杯酒见底时，一个修长身影在她身旁落座，带来一丝若有似无的茉莉香。 “威士忌，不加冰。”
熟悉的声线让苏茵指尖一颤。她抬起头，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姜熙染，公司里说一不二的总裁，此刻正坐在她身边，解开了两颗纽扣的衬衫领口微敞，与平日里雷厉风行的模样判若两人。
“姜总。”苏茵下意识坐直身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姜熙染微微侧身，灯光在她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真巧。”她的目光扫过苏茵面前的空杯，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看来今晚不止我一个人需要放松。”
苏茵没回应她，托着腮愣愣的盯着前方。
姜熙染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她晃着杯中的琥珀色液体，视线落在吧台后的酒柜上。“有时候，坐在这样的角落，看着别人的人生，反而更能看清自己。”她的指尖轻轻点着杯壁，发出细微的声响，“你说是不是，苏茵？”
被突然叫到名字，苏茵的心跳漏了一拍。声音不像在会议上那样公事公办，而是带着若有似无的暖意。
“也许吧。”苏茵轻声回应。
姜熙染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轻笑一声“放松点，现在又不是工作时间。”她抿了一口酒，目光掠过苏茵微微发红的耳尖，“不过你工作时的样子很特别，总是那么……专注。”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苏茵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她想起每次在会议上，姜熙染扫视全场时那双锐利的眼睛，难道真的曾经在自己身上停留过？
“姜总过奖了。”苏茵垂下眼眸，盯着杯中残余的琥珀色液体。
“不是私下叫我熙染吗？”姜熙染的声音忽然靠近了些，茉莉的香气若有似无地萦绕在苏茵鼻尖。
音乐换成了《La Vie en Rose》，法语女声沙哑而缠绵。苏茵感到姜熙染的膝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裙摆，那触感转瞬即逝，却让她浑身一颤。
“抱歉。”姜熙染说着，却没有移开距离。她的目光落在苏茵的侧脸，像是在欣赏什么值得细细品味的画面。“你经常来这里吗？”
苏茵摇头，终于鼓起勇气看向对方。姜熙染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那里没有平日里在公司的锐利，反而盛着某种难以解读的情绪。
“第一次来。”苏茵老实回答，“只是今天……需要一点酒精。”
姜熙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指尖沿着杯口缓缓画圈。“我理解。”她的声音低沉悦耳，“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出口。就像现在，我需要暂时忘记自己是总裁，而你……”她顿了顿，目光微闪，“也可以暂时忘记我是你的上司。”
这句话像是一根羽毛，轻轻搔过苏茵的心尖。她看着姜熙染修长的手指，那双手曾在无数个会议中掌控全局，此刻却慵懒地把玩着一个酒杯，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松弛感。
她们的视线在空中交织，苏茵感到一种微妙的张力在彼此间蔓延。姜熙染的目光太过专注，仿佛能看进她内心最深处的角落。这种被全然注视的感觉既令人心悸，又奇异地让人不想逃离。
“你的眼睛很美，”姜熙染忽然轻声说，语气自然得像在评论天气，“在会议上我就注意到了。总是那么认真，那么……明亮。”
苏茵的心跳骤然加速。这不是表白，却比任何直白的赞美都更令人心动。她看着姜熙染微微敞开的领口，那里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与平日里严谨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
姜熙染轻笑一声，那声音低沉而迷人：“人总是有多面的。就像现在，我才发现原来苏茵小姐也会独自来酒吧买醉。”她的目光变得玩味，“我们都在彼此面前展现了一点不为人知的一面，不是吗？”
这时，姜熙染的手机响起。她瞥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抱歉，我得走了。”
“好的慢走……熙染。”
姜熙染望着她，灯影在苏茵微醺的脸庞上流转，那模样竟有几分罕见的稚气，让人一时移不开眼。鬼使神差地，姜熙染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动作很轻，却让两人同时一怔。
姜熙染率先回过神，自然地将手收进大衣口袋，仿佛刚才那一瞬的逾矩只是夜风无意间的触碰。
“走了。”
她转身步入夜色，步态依旧从容不迫，唯有耳根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红，泄露了方才那一刻并非真的云淡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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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林雨晴是在第二章，感谢观阅，多多点赞收藏啊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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