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处时,食堂的热粥正冒着白汽。陈钲熟门熟路地端来三碗,夏栀刚坐下,就见周叙言拿着两个剥好的茶叶蛋走过来,大概是急着递过来,指尖不小心蹭到了她面前滚烫的粥碗边缘。
“嘶——”他低低抽了口气,手猛地缩了回去。
夏栀抬头时,正看见他指腹上迅速泛起一片红。“你烫到了!”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就想伸手去碰,手到半空又猛地停住,像想起什么似的慌忙起身,“我去拿凉水!”
周叙言想拦,“没事,只是烫了一小下……”话没说完,就见夏栀已经端着半碗凉水跑回来,不由分说地抓起他的手腕,把他发红的手指按进水里。
冰凉的水裹住发烫的皮肤,周叙言愣了愣,低头时正撞见夏栀蹙着眉盯着他的手,睫毛垂着,鼻尖因为刚才跑太快泛着点粉。他忽然觉得那点烫意好像顺着水流漫开,变成了心口的一阵麻痒。
“好点没?”夏栀抬头问,眼里还带着急。
“嗯。”他应了声,声音有点哑,想抽回手,又被她轻轻按住。
旁边的陈钲端着粥,看得直挑眉,慢悠悠地开口:“我说,要不直接把叙言的手剁下来给你捧着?凉水泡久了该起皱了。”
夏栀脸一热,手像触电似的松开。周叙言也赶紧收回手,指尖还带着湿意,他往裤子上蹭了蹭,耳尖又红了起来,低声道:“真没事了。”
夏栀没说话,默默从口袋里摸出一小管烫伤膏——还是上次爬山时周叙言给她备的。她拧开盖子递过去,声音细若蚊呐:“涂上吧,以防万一。”
周叙言看着那管熟悉的药膏,又看了看她垂着的眼,接过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陈钲在旁边“啧”了一声,舀了勺粥:“吃个早饭跟演武侠片似的,碰一下能出内力啊?”
夏栀埋着头喝粥,耳朵却悄悄竖起来,听见周叙言拧开药膏盖子的声音,心里像揣了颗跳跳糖,甜得发慌。
早饭在陈钲时不时的调侃里吃完,周叙言指尖的红痕淡了些,却被夏栀硬塞了创可贴——她从医药箱里翻出来的,小狗图案的,贴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显得有点滑稽。
“真不用……”他捏着创可贴想摘,被夏栀瞪了一眼,又乖乖收了手。
陈钲抱着胳膊看戏:“行啊叙言,什么时候开始走可爱路线了?”
周叙言没理他,转头问夏栀:“下午想去摘橘子吗?后山的蜜橘熟了。”
夏栀眼睛亮了亮,刚点头,就见陈钲凑过来:“算我一个,正好活动活动。”
后山的橘子林里飘着清甜的香,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地上筛出斑驳的光点。周叙言找了把长柄剪子,踮脚够高处的橘子,夏栀在底下捡,偶尔递个竹篮过去。
“这边这个黄!”夏栀指着他头顶的橘子喊。
周叙言抬手去剪,袖口往下滑了滑,露出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疤——上次帮她捡掉落的相机时被树枝划的。夏栀看得愣了愣,没注意到他剪下来的橘子带着片叶子,正好扫过她的脸颊。
“呀!”她往后躲了躲,脚下被树根绊了一下,手里的竹篮晃了晃,滚出两个橘子。
周叙言眼疾手快地伸手扶她,掌心刚碰到她的胳膊,就听见“哐当”一声——他手里的剪刀没拿稳,掉在地上,刀刃蹭过他的手背,划开一道细口子。
“又怎么了?”陈钲从另一棵树后探出头,就见周叙言正盯着自己流血的手背皱眉,夏栀已经慌得眼圈发红。
“没事,小口子。”周叙言想拿纸巾擦,被夏栀按住。她从口袋里翻出创可贴,这次是纯色的,指尖抖得厉害,撕了好几次才撕开。
“别动。”她仰头看他,睫毛上沾了片橘子花瓣似的,声音有点哽咽,“都怪我……”
“不怪你。”周叙言低头,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橘子香,喉结动了动,“是我自己不小心。”
他的手很稳,任由她把创可贴贴在伤口上,指尖偶尔碰到她的指腹,像有电流窜过。夏栀贴完就往回缩手,却被他轻轻攥住了。
“夏栀,”他声音很低,带着点哑,“我没那么脆弱。”
陈钲在旁边清了清嗓子,抱着两个橘子转身就走:“我去前面看看有没有更大的,你们俩慢慢贴。”
风穿过橘子林,吹得叶子沙沙响。夏栀的手还被他握着,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和刚才被烫伤时残留的微热不同,这次的暖意像藤蔓,悄悄缠上了她的心跳。
“那也得小心点。”她小声说,挣了挣手,没挣开。
周叙言低头笑了笑,松开手时,指尖故意在她手背上轻轻划了一下,像羽毛拂过。“知道了,夏栀老师。”
夏栀脸一热,转身去捡地上的橘子,耳后却烧得厉害。阳光落在她发顶,周叙言看着她微微发红的耳廓,忽然觉得,被划这一下,好像也不亏。
橘子摘得差不多时,竹篮已经沉甸甸的。陈钲不知从哪儿摸出个野餐垫,往树荫下一铺,三人围着坐下分橘子。
夏栀剥橘子的手法生涩,指甲缝里沾了橘络的白丝。周叙言看在眼里,默默拿起一个橘子,指尖灵巧地转了转,果皮就像花瓣似的绽开,露出饱满的橘瓣。他递过去时,手腕上的创可贴晃了晃——正是夏栀给贴的那个。
“谢谢。”夏栀接过来,刚掰下一瓣放进嘴里,酸甜的汁水漫开,她眼睛弯了弯,像藏了两颗橘子糖。
周叙言看着她笑,自己也拿起一瓣,没留意指尖还沾着果皮上的汁液,随手蹭了蹭脸颊。夏栀正想提醒他,就见他忽然“嘶”了一声,抬手去揉眼睛。
“怎么了?”她赶紧问。
“好像进东西了。”周叙言闭着眼,眉头皱着,另一只手想去揉,被夏栀一把按住。
“别揉!可能是橘子汁,越揉越疼。”她凑近了些,能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点细小的橘络,“你别动,我帮你吹吹。”
“你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啊?”“这么倒霉。”陈钲看着旁边的两人。
周叙言乖乖停下动作,睫毛微微颤着。
“你闭嘴行不行。”周叙言回道。
夏栀屏住呼吸,凑得更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眼睑,带着淡淡的橘子香。他能感觉到她的发梢偶尔扫过自己的脸颊,像羽毛轻轻搔着,心里那点因刺痛而起的烦躁,忽然就化成了一片柔软。
陈钲在旁边啃着橘子,看得啧啧有声:“我说你们俩,能不能别把摘橘子变成偶像剧拍摄现场?叙言,你那眼睛要是真瞎了,夏栀负责给你当导盲犬不?”
夏栀手一顿,脸“腾”地红了,猛地往后退了半步,差点撞到身后的橘子树。周叙言也睁开眼,眼底还带着点泛红,却精准地伸手扶住她的胳膊,低声道:“没事了。”
“还疼吗?”夏栀站稳了才问,声音还有点发紧。
“不疼了。”他看着她,眼里盛着光,像落了片橘子林的阳光,“刚才……谢谢你。”
夏栀别开脸,假装去看竹篮里的橘子,耳尖却红得快要滴血。她摸出一颗最黄的橘子,塞到周叙言手里:“这个甜,你吃。”
周叙言接过来,指尖碰到她的,两人都没像之前那样躲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交触的手上,暖融融的,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味道。
陈钲把最后一瓣橘子塞进嘴里,拍了拍手站起来:“行了,橘子也吃了,戏也看了,该回去了——再待下去,我怕自己得糖尿病。”
下山时,周叙言走在夏栀旁边,手里拎着沉甸甸的竹篮。夏栀偷偷看他手背的创可贴,又看他被橘子汁溅到、还没擦干净的脸颊,忽然觉得,今天的橘子好像比往年的都要甜,连带着这山间的风,都变得暖乎乎的。
车子驶离山区时,夏栀回头望了一眼,晨雾里的山影渐渐缩成模糊的轮廓。周叙言帮她把背包放在后备箱,拉开车门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两人都顿了顿,又像默契般移开目光。
陈钲坐在副驾上回头笑:“怎么,舍不得?要不明年再来摘橘子?”
夏栀没接话,只是悄悄把口袋里的枫叶吊坠攥得更紧了些。那冰凉的石头上,好像还留着周叙言手心的温度。
一路无话,直到小区门口道别,周叙言才低声说:“到家了发个消息。”
“嗯。”夏栀点点头,看着他的车拐进路口,才转身上楼。
房门关上的瞬间,紧绷了一路的神经忽然松弛下来。她把自己摔进沙发里,摸出手机点开和乔雨的对话框,指尖飞快地敲着字,从看日出时被撞见的慌乱,到食堂里他被烫伤的瞬间,再到橘子林里他攥住她手腕的温度……絮絮叨叨写了满屏。
消息刚发出去,乔雨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听筒里传来她惊天动地的尖叫:“我的天!他手被烫到你直接抓着他往水里按?他还攥你手腕?夏栀你老实说,你们俩是不是偷偷拜堂了没告诉我?!”
“你胡说什么呢!”夏栀脸颊发烫,却忍不住弯起嘴角,“就是……就是有点乱。”
“乱什么乱,这分明是双向奔赴的粉红泡泡!”乔雨在那头啧啧有声,“周叙言那家伙,平时跟个冰山似的,也就对你,又是递橘子又是怕你摔着,被烫了都不吭声就怕你担心——栀栀,这波我直接磕疯了!”
夏栀咬着唇笑,听着乔雨在电话里激动地分析细节,心里像被泡在蜜里,连呼吸都带着甜。
而另一边,周叙言家的客厅里,游戏音效正打得火热。陈钲操控着角色躲过攻击,忽然没头没脑地冒了一句:“我说你是不是对人家夏栀早就有意思了?”
周叙言的操作顿了半秒,角色被对手砍了一刀。他没回头,只是从茶几上抓过一袋薯片扔过去:“闭嘴。”
薯片砸在陈钲怀里,他拆开捏了一片塞进嘴里,笑得促狭:“哟,还急了?早上你们一起甜蜜看日出被我撞见,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烫到手了宁愿忍着也不吭声,就怕人家小姑娘内疚;还有橘子林里那眼神,啧啧,恨不得黏在人家身上——周叙言,你这点心思,当我瞎啊?”
听到此话,周叙言的思绪忽然飘回那个午后。
那天小区里格外热闹,他坐在楼下便利店外面的长椅旁,正漫不经心地晃着腿——裤管下是刚拆了夹板的伤腿,还不太利索。一辆车驶进他面前不远处的小区门口。
夏栀的母亲蒋慧敏正搬着行李又一边和邻居搭话,“我家栀栀在收拾东西呢”
全部收拾完后,蒋慧敏喊着夏栀:“栀栀,一会下楼帮妈妈买点东西。”
没过多久,他就看见一个女孩走出单元楼。白T恤配着浅色长裤,一头松散的长发披在肩上,手里捏着张纸条,像是在确认要买的东西。她走得很轻,到小区门口的斑马线前停下,等红灯的间隙,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来。
周叙言正好站在对面,手里拄着拐杖,重心有些不稳。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像被什么烫到似的,下意识移开视线,却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绿灯亮起,女孩快步走过马路,停在他面前时,忽然弯下腰。
他这才发现,刚才掏手机时不小心带出来的钱包掉在了地上。他皱了皱眉,正准备忍着疼弯腰去捡,那只白皙的手已经先一步拾起钱包,递到他面前。
“谢谢。”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不客气。”女孩的声音很清,像冰汽水开瓶时的轻响。
她转身走进旁边的便利店,周叙言还站在原地,目光追着那道背影,直到被身后的动静打断。陈钲从巷子里挂了电话走出来,用胳膊肘撞了撞他:“诶,不是,你怎么了?魂都丢了。”
见他没反应,陈钲又絮絮叨叨:“现在知道不方便了吧?非说要出来透透气,我看你是……”
“走吧。”周叙言打断他,拄着拐杖就要挪步,动作里带着点不稳的踉跄。
“诶,生气了?言言哥?”陈钲嬉皮笑脸地跟上来。
这个腻歪的称呼刚出口,周叙言反手就用拐杖往他腿上一敲。
“嘶——”陈钲疼得龇牙咧嘴,“错了错了言哥!”
周叙言没理他,自顾自的往前一瘸一拐的走着。
周叙言的思绪因为陈钲打游戏的呼喊声又被拉回到了现在。周叙言按灭游戏手柄,靠在沙发上没说话,耳根却悄悄泛了红。窗外的天色暗下来,路灯的光透过玻璃落在他手背上,那个夏栀贴的创可贴,还安安稳稳地粘在那里。
陈钲见他半晌也不说话不反驳,笑得更欢了:“行吧,我闭嘴。不过说真的,再不下手,小心被别人抢了去。”
周叙言拿起桌上的橘子,指尖摩挲着光滑的果皮,忽然低声道:“知道了。”
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进陈钲耳朵里。他挑了挑眉,重新拿起手柄:“这还差不多。来,继续打,赢了我帮你想追人的招。”
屏幕上的光影明明灭灭,周叙言的目光却落在窗外,仿佛能穿透夜色,看到某个亮着灯的窗口。口袋里的手机安静躺着,他忽然有点期待,明天会不会收到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