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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在苦难里的挣扎与坚守

在秋天重逢的我们-d687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仿佛渗进了皮肤,再也洗不掉。璃雪坐在母亲陈玉梅的病床边,病房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药味、体味和绝望的气息。窗外的光线透过半旧的窗帘,在母亲蜡黄、浮肿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母亲的眼睛半睁着,浑浊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嘴角歪斜,一丝涎水不受控制地淌下。偏瘫。失语。脑溢血后遗症像两副沉重的枷锁,牢牢铐住了这个曾经刻薄却也支撑着破碎家庭的女人,也铐住了璃雪。

ICU那几天,耗尽了王强“借”给她的五万块,像投入无底洞的石子,连个响动都没有。那场交易带来的屈辱感,如同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她的神经。油腻的触碰,浑浊的酒气,令人作呕的调笑,还有那张签着“璃雪”名字、利息高得离谱的借据…每一次回想,都让她胃里翻江倒海。但看着病床上无知无觉、依靠鼻饲管维持生命的母亲,所有翻腾的恶心和屈辱,都被更沉重的现实压了下去——她需要钱,持续不断的钱,来支付普通病房的费用,支付康复治疗(哪怕希望渺茫),支付护工微薄的工资(她无法24小时守在这里),支付她和母亲最基本的生存。

“妈,”璃雪拿起温热的毛巾,动作近乎麻木地擦拭着母亲失去知觉的手臂,声音干涩,“今天感觉怎么样?外面出太阳了。”

没有回应。只有粗重而艰难的呼吸声,和偶尔喉咙里发出的、意义不明的嗬嗬声。璃雪的手顿了顿,毛巾下母亲松弛冰冷的皮肤触感,像一块沉重的冰。她曾经怨恨这个女人,恨她视自己为灾星,恨她的冷漠与刻薄。可当这个女人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像个巨大的、需要她不停填喂的累赘时,璃雪发现,恨意也变得苍白无力。只剩下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疲惫和责任。她是她唯一的女儿,是法律和道德上无法推卸的责任。

擦完身,璃雪拿出一个小小的记账本。封皮是廉价的塑料,边缘已经磨损。翻开,密密麻麻的数字触目惊心:

王强借款:50,000元(月息10%)

医院欠费(截至今日):8,745.32元

护工费(半月):1,500元

鼻饲营养液(周):680元

尿垫、纸巾等耗材(月):约300元

房租(城中村单间,月):500元

两人伙食(最低限度,月):约600元

不算王强那高利贷般的利息,仅仅是维持母亲不死、自己像个活人一样存在,每个月就需要至少三四千块。而王强借据上那个猩红的“月息10%”,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这意味着,仅仅利息,每个月就要吃掉五千块!她连本金都还不上,利息只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终将她彻底压垮。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得越来越紧。A大?文学梦?段沐风?那些曾支撑她在黑暗中前行的微光,此刻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情。她现在唯一需要思考的,是如何在明天太阳升起前,弄到足够支付护工费和明天营养液的钱。

她合上账本,将它和那个装着天蓝色笔记本与《小提琴入门指南》的铁盒一起,塞进帆布包最底层。然后,她拿出了一张皱巴巴的、从电线杆上撕下来的招工广告:

【急招】

地点:城西“快活林”大排档

职位:服务员、洗碗工

要求:能吃苦,手脚麻利,夜班优先

待遇:底薪+提成+包一餐,月结

电话:138XXXXXXXX(吴老板)

夜班。包一餐。月结。这几个词像救命稻草。璃雪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那个电话。

“快活林”大排档的喧嚣和油腻,是璃雪从未想象过的另一个世界。震耳欲聋的划拳声、炒菜的油烟味、喝醉客人的叫嚷、地上永远黏腻的油污…这就是她新的战场。

璃雪被分到了后厨洗碗。巨大的不锈钢水池里,堆积如山的油腻碗碟、沾满食物残渣的锅具,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滚烫的热水、刺鼻的洗洁精、粗糙的钢丝球,很快就把她原本还算细嫩的手泡得发白发皱,布满了细小的伤口和裂口。冬天刺骨的冷水,夏天闷热潮湿的蒸汽,让她无时无刻不感到一种生理上的痛苦。

她的工作远不止洗碗。忙不过来时,她会被叫去前厅端盘子、擦桌子、收拾呕吐物。她沉默寡言,动作却异常麻利,像一台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她忍受着醉醺醺客人的调笑甚至毛手毛脚,忍受着脾气暴躁的厨师呵斥,忍受着其他服务员若有若无的排挤。她把自己缩进一个无形的壳里,屏蔽掉所有无谓的情绪,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干活,拿钱。

每天凌晨三四点,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那个位于城中村、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破柜子的出租屋时,她都觉得自己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累到极致,反而睡不着。她会拿出那个铁盒,借着窗外昏暗的路灯光,轻轻抚摸天蓝色笔记本的封面,或者翻开那本早已卷边的《小提琴入门指南》。指尖划过书页上段沐风当年贴的便签——“给未来的小提琴手璃雪,加油!”,字迹依旧清晰。那时他温暖的笑容,递给她紫菜包饭的样子,夸赞她诗歌的神情…都成了深夜里最锋利的刀,切割着她早已麻木的心脏。

偶尔,在极度疲惫和绝望的间隙,她会从帆布包深处,掏出那包用旧手帕小心翼翼包着的、染血的保送通知书碎片。她将它们一片片摊开在冰冷的床板上,试图拼凑出那个早已破碎的梦。A大的校徽,“中文系”的字样,“保送资格确认”…每一片都像一个无声的嘲讽。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碎片上,也滴在那些干涸的血迹上。最终,她总是颤抖着手,将它们重新包好,深深藏起。那是她不敢触碰的伤疤,是她被彻底埋葬的过去和未来。

每个月拿到那薄薄一叠、浸透着汗水甚至泪水的工资时,是璃雪唯一能喘口气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冲到医院缴费处,看着账单上刺眼的数字被抹掉一小部分,心里会有一丝短暂的、近乎虚脱的轻松。然后是护工费、营养液费、房租…最后剩下的那一点点,才是她和母亲下个月的口粮钱。至于王强那边的利息?她连想都不敢想,只能祈祷那个男人暂时不要找上门。

日子在重复的煎熬中缓慢流淌。母亲的情况没有好转,也没有继续恶化,像一株失去生机的植物,依靠外力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命体征。璃雪则在“快活林”的油烟和后厨的污水中,迅速地枯萎下去。她的脸色永远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单薄的身体在油腻宽大的工作服下更显瘦削。那双曾经在画纸上描绘梦想、在稿纸上书写心事的眼睛,渐渐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空洞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坚韧。

与此同时,地球的另一端。

波士顿的深秋,空气清冽,枫叶如火。段沐风坐在窗明几净的大学公寓里,面前摊开着厚厚的经济学教材,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复杂的图表。全新的环境,顶尖的学府,充满挑战的课程,还有围绕在他身边、热情开朗的新同学…一切都像按下了快进键,忙碌而充实。

他适应得很快。优异的学业,俊朗的外形,加上小提琴的特长,让他很快在留学生圈子里崭露头角。他和一个叫艾米丽的华裔女孩走得比较近,对方活泼开朗,家世优越,对他也颇有好感。一切都似乎朝着光明顺遂的方向发展。

然而,总有一些时刻,一些细微的东西,会猝不及防地击中他。

比如,某个深夜,他结束社团活动,疲惫地回到公寓。打开台灯,书桌上,那张从国内带来的、抄写着《给远风的雪》的卡片静静躺在那里。昏黄的灯光下,那娟秀又带着一丝冷冽的笔迹,那些仿佛浸透了无尽孤独与守望的诗句,会让他心头莫名一紧。

“你如风掠过我荒原般的生命,

却不知你带走了哪片雪花。

我站在你经过的路旁,

看着你远去,

不敢呼唤,

不敢挽留。

因为雪终将融化,

而风永不驻足。”

他抚摸着卡片上的字迹,眼前会模糊地浮现出璃雪的样子——那个总是低着头、眼神躲闪、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女孩。想起开学典礼时她缩在角落的身影,想起采访她时她紧张得发抖的手指,想起她在礼堂后排默默听他朗诵这首诗时的侧脸(他其实用余光瞥到了)。还有最后那个电话里,她那句带着浓重鼻音、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说出的“一路平安”,以及那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再见”。

一种难以言喻的怅惘和失落,会悄然弥漫开来。他试图联系过她。发过几次信息,石沉大海。打过一次电话,提示关机。问过林悦老师,也只得到“她家里似乎出了急事,休学了”这样模糊的回复。

“小雪”…这个署名如同一个谜。他几乎可以肯定就是璃雪。可为什么?为什么她的诗里藏着如此深沉的悲伤和绝望?她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这些问题像细小的藤蔓,偶尔会缠绕住他明亮顺遂的新生活。但很快,繁重的课业、精彩的社交活动、艾米丽明媚的笑容,又会将这些思绪冲淡、覆盖。璃雪和她的诗,连同那个承载着童年模糊记忆的小县城,渐渐沉入他记忆海洋的深处,变成了一个带着淡淡忧郁色彩的、遥远的背景音。

他甚至会想,也许那首诗里的情感,只是青春期少女特有的、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夸张?也许璃雪只是换了联系方式,开始了新的生活?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他将那张卡片小心地夹进一本厚重的英文诗集里,放回书架。然后拿起手机,回复了艾米丽约他周末去听音乐会的消息。窗外,波士顿的夜色繁华璀璨,充满了无限可能。属于段沐风的新世界,正在热烈地展开。

璃雪并不知道,她像尘埃一样挣扎求存的日子,会被大洋彼岸那个少年偶尔记起,又迅速放下。她正经历着“快活林”最忙乱的周末夜。

油烟弥漫,人声鼎沸。璃雪端着堆满空酒瓶和残羹冷炙的沉重塑料筐,脚步踉跄地挤过后厨狭窄的过道。油腻的地板让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倒!哐当!酒瓶碎裂,油污和玻璃渣溅了她一身,手臂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妈的!没长眼睛啊!”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胖子被溅到油渍,破口大骂,“老子的新衣服!赔钱!”

“对不起!对不起!”璃雪慌忙爬起来,顾不上手臂的疼痛和满身的狼藉,连声道歉。

“对不起就完了?你知道这衣服多贵吗?”胖子不依不饶,伸手就要抓她。

“王哥!王哥消消气!”老板吴胖子(人如其名)赶紧冲过来打圆场,一边给胖子递烟,一边狠狠瞪了璃雪一眼,“还不快收拾干净!这个月工资扣两百!赔王哥衣服!”

璃雪的身体瞬间僵住。扣两百?她手臂被玻璃划破的地方正火辣辣地疼,鲜血混着油污慢慢渗出来。两百块,是她和母亲几天的伙食费,是几瓶母亲必需的营养液…

屈辱和愤怒像岩浆一样冲上头顶,她想争辩,想反抗!但看着吴胖子警告的眼神,看着周围食客看热闹的目光,看着自己满身的污秽和手臂上流下的血,所有翻腾的情绪,最终只化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她默默地低下头,蹲下身,用那只没受伤的手,一片一片地去捡地上的碎玻璃。尖锐的玻璃边缘再次划破手指,她却感觉不到疼了。油污混着鲜血,沾满了她的双手,也模糊了她的视线。

捡完碎片,她麻木地拿起拖把,一遍又一遍地拖着那片狼藉的地面。油烟机巨大的轰鸣声,食客的喧闹声,老板的呵斥声…所有的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膜。

她机械地拖着地,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

活下去。

还债。

照顾母亲。

活下去…

至于那个叫段沐风的少年,那个有大海和暖阳的A大梦,那个曾经会画画写诗的璃雪…都像地上这些被拖把抹去的油污和血迹一样,被现实无情地、彻底地抹去了。剩下的,只是一具在油烟和债务中,为了“活下去”而麻木挣扎的躯壳。

手臂上的伤口很深,她没钱去医院,只在收工后用自来水冲了冲,找了块破布草草包上。鲜血很快洇透了布料。她靠在冰冷油腻的后厨墙壁上,疲惫地闭上眼睛。口袋里,那张高利贷借据的复印件,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皮肤,也烫着她仅存的、微弱的希望。

段沐风在波士顿的音乐厅里,或许正沉浸在悠扬的古典乐中,身边是优雅的艾米丽。而璃雪,在“快活林”后厨的角落里,在血腥和油污的包围中,独自舔舐着伤口,等待着下一个忙碌而绝望的黎明。

两条曾经短暂相交的生命线,终于彻底错开,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沉入各自的深渊与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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