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活林”后厨的喧嚣像一层厚重的油膜,隔绝了外界。璃雪浸泡在油腻的洗碗水里,手臂上那道被热油烫伤的疤痕(源于一次厨师粗暴的推搡导致油锅倾斜),在滚烫的水汽和洗洁精的刺激下,又开始隐隐作痛,泛起刺目的红。这道疤,如同她此刻生活的具象,丑陋、疼痛,且无法愈合。
刚发下来的工资,薄薄一叠,还带着油墨和汗水的混合气味,在她贴身的衣袋里尚未焐热。她盘算着:医院欠费三千二,护工费一千五,下周的营养液六百,房租五百…这点钱,像杯水车薪,刚够填上最急迫的几个窟窿。至于王强那张写着“月息10%”的借据?她连想都不敢想。五万块的本金,光是每个月的利息就是五千!这几乎是她不吃不喝才能勉强凑够的数字。
她麻木地刷洗着一个沾满辣椒油和食物残渣的盘子,指尖被钢丝球磨得发白发皱。就在这时,一个染着黄毛、叼着烟、胳膊上纹着狰狞图案的年轻男人,大摇大摆地穿过前厅喧闹的食客,径直推开了油腻的后厨门帘。
“哟,忙着呢?”黄毛的声音带着戏谑,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后厨,最终锁定在角落里的璃雪身上。
后厨瞬间安静下来。炒菜的师傅皱了皱眉,没吭声。其他洗碗工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璃雪的心猛地一沉,手指攥紧了手中的盘子,指节泛白。
黄毛晃悠到她面前,喷出一口呛人的烟圈:“璃雪是吧?强哥让我来问问,这月的‘份子钱’,准备好了没?”他故意把“份子钱”三个字咬得很重,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璃雪低着头,声音干涩:“…这个月…工资刚发,医院那边催得紧…能不能…”
“能不能宽限几天?”黄毛嗤笑一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你他妈当强哥开善堂呢?!白纸黑字签的借据!月息10%,童叟无欺!强哥看你可怜,没按天算你利滚利就不错了!还想拖?”
他的声音在狭小油腻的后厨里回荡,格外刺耳。老板吴胖子闻声过来,一看是王强的人,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哎呀,黄毛哥!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有事好说,好说!”
黄毛斜睨了吴胖子一眼,没搭理他,继续盯着璃雪:“强哥说了,这钱,不是白借的。当初你求上门来,强哥‘帮’了你,你也‘懂事’。现在想赖账?门儿都没有!”他刻意加重了“帮”和“懂事”两个字,眼神在她身上扫视,充满了下流的暗示。
璃雪的脸瞬间惨白,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那晚的屈辱记忆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她感觉手臂上的伤疤像被重新撕裂般灼痛。
“我没想赖…”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只是…只是现在真的…拿不出那么多…”
“拿不出?”黄毛猛地一拍旁边油腻的操作台,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吓得周围人一哆嗦,“拿不出就想办法!强哥给你指条明路!就你这脸蛋身段,去‘夜玫瑰’坐个台,一晚上赚的都比你这破洗碗工一个月多!强哥还能给你介绍‘熟客’,保管你很快就把债还清,还能吃香喝辣!”
“夜玫瑰”是县城有名的夜总会,声色犬马,藏污纳垢。黄毛的话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璃雪最敏感的神经。她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屈辱和愤怒的光芒:“我不去!”
“不去?”黄毛狞笑着逼近一步,油腻的气息喷在她脸上,“由得你选吗?璃雪,别给脸不要脸!强哥的耐心是有限的!下个月这个时候,连本带息,六万五!少一个子儿,后果自负!”他伸出两根手指,用力戳了戳璃雪手臂上那道狰狞的烫伤疤痕,“想想这疤是怎么来的!想想你妈那半死不活的样子躺在医院里等着钱续命!想想你还能躲到哪里去!”
剧痛从疤痕处传来,伴随着深入骨髓的羞辱。璃雪痛得闷哼一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它掉下来。
黄毛看着她惨白的脸和强忍泪水的样子,似乎很满意这种威慑效果。他哼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拍在璃雪面前的洗碗池边:“这是新的欠款单!看清楚!下个月,六万五!”说完,他朝吴胖子扬了扬下巴,大摇大摆地走了。
后厨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水龙头滴答的水声,和油烟机沉闷的轰鸣。
璃雪颤抖着手,拿起那张纸条。上面是王强潦草的字迹,本金赫然变成了55,000元(已计入第一个月未还的利息),后面跟着刺目的**月息10%**,下月应还总额:60,500元。
六万零五百!一个让她头晕目眩的数字!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看着纸条,又低头看着自己满是油污、伤痕累累的手,看着手臂上那道象征着无尽屈辱的疤痕。吴胖子走过来,叹了口气,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摇摇头,拍了拍她的肩膀:“唉,小璃啊…王强那伙人…惹不起啊。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语气里带着同情,却也透着置身事外的冷漠。
璃雪没有回应。她只是死死攥着那张新的欠款单,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纸条边缘的锯齿,像利齿啃噬着她的神经。
六万五…六万五…
医院…母亲…房租…吃饭…
不去“夜玫瑰”?还能去哪里?做什么能在短时间内赚到这么多钱?
难道真的…要走上那条不归路?
绝望像沉重的枷锁,勒得她几乎窒息。她环顾这肮脏油腻的后厨,这里曾是她绝望中的“避难所”,如今却像一座更加坚固的牢笼。她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需要比“快活林”洗碗工多得多的钱!
一个可怕的、她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念头,在绝望的深渊中,如同毒蘑菇般悄然滋生。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贴在厨房门口那张花花绿绿、被油烟熏得发黄的招聘广告——上面用醒目的字体写着:
【“夜玫瑰”娱乐城高薪诚聘】
服务佳丽 / 酒水推广
要求:形象好,气质佳,能歌善舞者优先
待遇:日结/周结,小费丰厚,月入过万不是梦!
联系电话:138XXXXXXXX(红姐)
那串电话号码,此刻像魔鬼的契约,散发着诱人而致命的光芒。璃雪盯着它,眼神空洞,手臂上的疤痕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屈辱的微光。
这道疤,不仅记录着身体的伤痛,更成了勒紧她命运的绞索上,一个无法磨灭的耻辱烙印。而绞索的另一端,正被王强和黄毛狞笑着,越收越紧。
她闭上眼,耳边是母亲病床上仪器的滴答声,是护工催款的电话声,是黄毛恶毒的威胁声…交织成一张绝望的网。
活下去…还债…照顾母亲…
活下去…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也如同将她推向深渊的最后一掌。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从油腻的围裙口袋里,掏出了那个破旧的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她毫无血色的脸和眼中死寂般的灰暗。
指尖,带着细微却无法抑制的颤抖,悬停在那串如同毒蛇般盘踞在广告上的电话号码上方。
夜玫瑰…
月入过万…
很快就能还清债…
活下去…
“滴答…”一滴冰冷的泪水,终于挣脱了束缚,重重砸落在肮脏的手机屏幕上,模糊了那串魔鬼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