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雪站在县一中校门口，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九月的阳光依然炽烈，照在崭新的校牌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高中部。这三个字对她而言意味着太多——离开赵家的机会，靠近梦想的跳板，以及...或许能再次见到他的可能。
三年了。璃雪在心里默算，自从段沐风转学离开，已经过去整整三年零四个月。她偶尔会在网上搜索B市青少年音乐比赛的新闻，偶尔能看到他的名字和模糊的侧影。那本被撕坏又粘好的《小提琴入门指南》依然藏在她的枕头底下，书页已经泛黄卷边。
"发什么呆呢？"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璃雪回头，看到初中同学张晓雨朝她招手，"快进去吧，开学典礼要开始了。"
璃雪点点头，跟着人流走进校园。县一中是重点中学，校园比初中大了至少三倍。红砖教学楼前栽种着一排法国梧桐，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欢迎新生。
礼堂里已经坐了大半学生，嘈杂的交谈声回荡在高高的穹顶下。璃雪和张晓雨找了靠后的位置坐下。张晓雨叽叽喳喳地讲着暑假见闻，璃雪只是安静地听着，目光扫过前方的人群。
"听说今年高一新生代表特别厉害，中考全县第三名呢！"张晓雨凑到璃雪耳边说。
璃雪微微点头。她自己是全县第七名，但从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夸耀的——成绩对她而言只是离开那个家的通行证，仅此而已。
校长走上讲台，礼堂渐渐安静下来。例行公事的欢迎词后，校长宣布："下面请高一新生代表发言，高一(1)班，段沐风同学。"
璃雪的呼吸瞬间停滞。
那个走上讲台的修长身影，那张日渐成熟却依然熟悉的脸庞，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毫无疑问，是段沐风。
三年零四个月，他长高了许多，肩膀宽了，轮廓更加分明，但那个微笑依然如阳光般温暖明亮。他站在话筒前，声音清朗："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
璃雪听不见后面的话了。血液在耳膜里轰鸣，手心沁出冷汗，心脏跳得如此剧烈，仿佛要冲破胸腔。她下意识地缩起身体，好像这样就能从段沐风的视线中消失——尽管他根本不可能在人群中认出她来。
"...很荣幸能作为新生代表发言。"段沐风的声音穿过璃雪的恍惚，"其实我小学时曾在本镇就读，后来随父母工作调动去了B市，如今又回到这里，感觉像是一个奇妙的轮回..."
璃雪死死攥住裙角。他回来了。他就站在离她不到二十米的地方。这个念头让她既想哭又想笑，胃部拧成一团。
"你怎么了？脸色好白。"张晓雨碰了碰她的手臂。
璃雪摇摇头，强迫自己深呼吸。段沐风的发言结束了，礼堂响起热烈掌声。他鞠躬下台，走回座位，一路上有几个男生拍他的肩膀，显然是旧识。
璃雪的目光像被磁铁吸住一般追随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开学典礼剩下的内容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在不停重复：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典礼结束后，学生们按班级列队。璃雪被分在高一(4)班，与段沐风的班级隔着一层楼。这让她松了一口气——至少不会经常碰面。
然而命运似乎有意捉弄她。下午的社团招新会上，璃雪正低头浏览文学社的宣传单，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骚动。她回头，看到段沐风被几个同学簇拥着走向音乐社的摊位。他手里拿着小提琴盒，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容："好啦好啦，我加入还不行吗？"
璃雪迅速转回身，心跳如鼓。三年过去，他依然在拉小提琴。那本《小提琴入门指南》她翻过无数遍，却始终没有勇气真正学习——家里不可能给她买乐器，赵叔叔更不会允许她参加任何课外活动。
"对文学社感兴趣吗？"一个温和的女声问道。
璃雪抬头，看到一位戴眼镜的高年级学姐坐在摊位后。
"我...我想加入。"璃雪小声说。
"太好了！我们正需要新鲜血液。"学姐递给她一张表格，"填一下基本信息吧。对了，我是高二(2)班的林悦，文学社副社长。"
璃雪接过表格，突然注意到文学社旁边的公告板上贴着一张海报："文学社与音乐社联合企划——《秋之声》文艺汇演招募撰稿人及表演者"。
"那个是下个月的活动，"林悦顺着她的目光解释道，"文学社负责写串场词和部分原创诗歌，音乐社负责演出。如果你文笔好，可以报名撰稿人，有机会和音乐社的人合作哦。"
璃雪的手指微微发抖。和音乐社合作...意味着可能会见到段沐风。这个念头让她既期待又恐惧。
"我...我想试试。"她听见自己说。
填完表格后，璃雪匆匆离开了招新会。她需要独处，需要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校园西北角有一片小树林，据说很少有人去，她决定去那里躲一会儿。
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落，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璃雪靠在一棵梧桐树下，闭上眼睛，任由风吹乱她的刘海。段沐风回来了。这个事实像一块石头投入她平静如死水的生活，激起无数涟漪。
她应该高兴才对，可为什么胸口这么疼？为什么手指冰凉？为什么想哭？
因为他不记得你了。心底一个声音冷冷地说。对他来说，你只是无数陌生面孔中的一个，而你却把他的名字刻在骨头上，带着它活了三年。
璃雪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不是林老师给的那个天蓝色笔记本，那本太珍贵了，她舍不得日常使用——迅速写下今天的日期，然后画了一个男孩站在讲台上的侧影。笔尖划破纸张，她画得如此用力，仿佛要把所有无法言说的情绪都倾注在这一笔一画中。
"同学，这里是禁止进入的。"
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璃雪吓得差点跳起来，笔记本掉在地上。她转身，看到段沐风站在几步之外，眉头微皱。
璃雪僵在原地，血液似乎凝固在血管里。段沐风弯腰捡起她的笔记本，无意中看到了那幅画。他愣了一下，然后仔细打量璃雪："你是...我们见过吗？"
璃雪夺回笔记本，死死抱在胸前，摇摇头。
"真的吗？"段沐风挠挠头，"你看起来有点眼熟...你是高一的吧？哪个班的？"
"四班。"璃雪的声音细如蚊呐。
"四班...我是一班的。"段沐风笑了笑，"对了，你画画很好。那是开学典礼的场景吗？"
璃雪点点头，恨不得立刻消失在地缝里。他离她这么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柠檬香气，近到她能看到他睫毛投下的细小阴影。三年了，她幻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她像个偷窥狂一样被当场抓获。
"你叫什么名字？"段沐风问。
璃雪犹豫了一下："...璃雪。"
"璃雪..."段沐风重复着，突然眼睛一亮，"啊！中心小学！你是不是中心小学的那个璃雪？"
璃雪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记得？
"就是...三年级的时候，有个男生欺负你，我帮你解围来着？"段沐风继续说，"后来你还来听过我拉琴，对吧？"
璃雪点点头，喉咙发紧。
"太巧了！"段沐风笑起来，"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你后来学小提琴了吗？"
璃雪摇摇头，不敢说那本他送的书被她翻烂了，也不敢说她曾经多么渴望能和他一起演奏。
"那太可惜了。"段沐风看了看手表，"啊，我得去音乐社报到了。回头见，璃雪。"
他挥挥手离开，背影挺拔如白杨。璃雪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才慢慢滑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将脸埋进臂弯。
他记得她。不是模糊的印象，而是清楚地记得中心小学，记得那次解围，记得她听过他拉琴。这个认知让璃雪的胸口涌起一股暖流，却又迅速被现实的冷水浇灭——记得又怎样？对他来说，她不过是一个曾经帮助过的学妹，一个偶然重逢的旧识。
璃雪翻开笔记本，看着段沐风的画像，轻轻用手指抚过。然后她翻到新的一页，写下：
"9月1日，晴。他回来了。他记得我。但这不代表什么。我不该期待什么。他不记得纸鹤，不记得约定，不记得我跟踪他去书店。对他来说，我只是一个偶然想起的旧事。这样也好。"
合上笔记本，璃雪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拍掉裙子上的草屑。太阳已经西斜，校园里传来阵阵欢笑声。她该回教室了，回到那个没有段沐风的世界，继续做那个透明人李璃雪。
至少，现在她知道他在哪里了。她可以远远地看着他，像仰望一颗遥不可及的星星。这就够了。
接下来的日子，璃雪刻意避开段沐风可能出现的地方。她走偏僻的楼梯，在食堂最角落吃饭，体育课选择最不显眼的位置。尽管如此，关于段沐风的传闻还是源源不断地传入她耳中——他在第一次月考拿了年级前十；他在音乐社的表现让老师赞不绝口；他甚至在校篮球队担任替补，虽然技术一般但人气极高。
璃雪把这些信息都记在小笔记本上，像是收集散落的拼图，试图拼凑出段沐风现在的生活。而她自己的生活依旧单调——上课，图书馆，偶尔的文学社活动，然后回到那个她不愿称之为"家"的地方。
赵叔叔最近生意不顺，家里气氛更加阴沉。弟弟已经三岁了，被宠得无法无天，常常故意打翻璃雪的水杯或撕坏她的作业。母亲全部心思都放在弟弟身上，对璃雪的存在视若无睹。
九月底，文学社和音乐社的联合企划正式启动。作为新人，璃雪被分配到一个小组，负责撰写两首原创诗歌，将由音乐社配乐朗诵。第一次联合会议定在周五下午，音乐社活动室。
璃雪提前半小时就到了，躲在活动室外的走廊拐角，不停地深呼吸。她知道段沐风肯定会参加，这是她第一次要以"文学社成员"的身份正式面对他，而不是偶遇或远观。
"璃雪？你怎么在这儿？"
林悦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副社长抱着一摞资料，疑惑地看着她："会议还有半小时才开始呢。"
"我...我想提前看看资料。"璃雪编了个借口。
林悦笑了："这么认真啊。那正好，帮我整理一下这些稿件吧。"
璃雪跟着林悦进了活动室。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几张桌椅和一个钢琴，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铺成金色的长方形。她们开始整理资料，陆陆续续有其他社员到来。
当段沐风走进活动室时，璃雪正低头整理稿件。她不用抬头就知道是他——那种特殊的柠檬香气，还有她早已烂熟于心的脚步声。
"哟，段大才子来啦！"一个男生调侃道。
段沐风笑着回应了什么，璃雪没听清。她的手指微微发抖，差点弄掉一张纸。
会议开始后，林悦介绍了企划的总体安排，然后宣布分组名单。璃雪被分到第三组，负责创作一首关于"秋日回忆"的诗歌。她偷偷抬眼看向对面——段沐风坐在音乐社成员中间，正专注地听林悦讲话，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第三组的成员有：文学社的璃雪、王芳，音乐社的段沐风、苏媛。"林悦念道，"请各组散会后自行安排时间讨论创作方向。"
璃雪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和段沐风一组？这个巧合让她既惊喜又惶恐。王芳是个活泼的女生，立刻拉着璃雪去找段沐风和苏媛。
苏媛是音乐社的钢琴手，长发飘飘，笑容甜美，一看就是家境优渥的大小姐。她亲热地挽着段沐风的手臂："沐风，看来我们要一起工作啦！"
段沐风礼貌地笑笑，目光转向璃雪："又见面了。原来你是文学社的？"
璃雪点点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你们认识？"苏媛挑眉。
"小学同学。"段沐风简短地回答，然后转向王芳，"我们找个地方讨论一下吧？"
四人来到校园角落的一张石桌旁。王芳和苏媛热烈地讨论着"秋日回忆"应该是什么风格，璃雪则安静地坐在一旁，偶尔记下几个关键词。段沐风似乎注意到她的沉默，悄悄挪到她旁边："你有什么想法吗？"
璃雪吓了一跳，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痕迹："我...我觉得可以是关于...关于重逢的秋天。"
"重逢？"段沐风眼睛一亮，"这个角度不错。比如老朋友在秋天偶遇，回忆过去的时光？"
璃雪点点头，心跳加速。他离她这么近，近到她能看清他瞳孔里的琥珀色纹路。
"我觉得太老套了。"苏媛插嘴，"秋天当然是浪漫的啊！应该写恋人漫步在枫叶中的场景。"
最终他们决定各自写一个版本，下次会议再决定用哪个。散会时，段沐风叫住璃雪："嘿，能留一下吗？我有点事想问你。"
璃雪僵在原地，看着王芳和苏媛离开，只剩下她和段沐风站在梧桐树下。秋风拂过，几片黄叶打着旋儿落下。
"那个..."段沐风挠挠头，"我总觉得我们之间不止小学那点交集。你还记得我转学前，你折了一串纸鹤送我吗？"
璃雪的心脏几乎停跳。他记得？他真的记得？
"那些纸鹤我保存了好久。"段沐风笑着说，"后来搬了几次家，不知道放哪去了。今天看到你，突然想起来了。"
璃雪不知该如何回应。她该告诉他那只蓝色纸鹤没能送出去吗？该告诉他她躲在树后看着他离开吗？该告诉他那本《小提琴入门指南》被她翻烂了多少次吗？
"璃雪？"段沐风疑惑地看着她，"你还好吗？"
"记得。"璃雪终于挤出一个词，"我...我记得。"
段沐风笑了，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就说嘛。对了，你有空的话，可以来看看音乐社的排练。下个月有场小演出，我正在练习一首新曲子。"
璃雪点点头，不敢告诉他即使没有邀请，她也早已计划偷偷去看了。
"那回头见。"段沐风挥挥手，转身离开。
璃雪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林荫道尽头。秋风吹起她的发丝和裙角，带着微凉的触感。她慢慢走回教室，心里乱成一团。
他记得纸鹤。这个事实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她紧锁的心门。也许，只是也许，她可以允许自己期待那么一点点可能性。
回到座位，璃雪翻开笔记本，在新的一页上写下：
"9月30日，晴。他记得纸鹤。他不知道那只蓝色的没送出去。他不知道我躲在树后看他离开。他不知道我这三年如何想念那个笑容。但现在，他邀请我去看排练。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稍微...稍微靠近一点？"
合上笔记本，璃雪望向窗外。梧桐树的叶子在风中摇曳，沙沙作响，像是在回应她无法言说的心事。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