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夜晚来得早了。图书馆闭馆的铃声响起时,窗外已是墨蓝一片,只有远处教学楼零星亮着的窗口,像悬在夜幕上的几颗孤星。凉意随着夜色渗入,走出图书馆大门时,一阵冷风扑面,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顾岑落走在我身侧半步远的地方,几乎在同时,她也极轻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抱了抱手臂。她只穿了件单薄的毛衣,在馆内尚可,到了这夜风里,显然不够御寒。
我的心像是被那细微的动作轻轻揪了一下。脚步不自觉地放缓。
她没有看我,目光落在前方被路灯照得昏黄的路径上,侧脸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模糊,只有挺秀的鼻梁和抿着的唇线清晰可见。我们沉默地并肩走着,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段路后,我停下脚步。
她跟着停下,略带疑惑地侧过头看我。
我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开始解自己身上那件厚实些的工装外套的纽扣。动作不算快,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郑重。
她显然明白了我的意图,眼神里瞬间掠过一丝清晰的慌乱,下意识地就要开口拒绝:“我不……”
“穿上。”我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手上的动作没停,已经解开了最后一颗纽扣,将外套从身上褪了下来,递到她面前。布料还带着我的体温,在寒冷的空气里散发着微弱的热气。
她的拒绝卡在喉咙里,看着我递过去的外套,又抬眼看看我。路灯的光晕在她眼底晃动,映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挣扎。她看了看我只穿着单薄长袖T恤的上身,嘴唇动了动,最终,那挣扎化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她伸出手,接过了那件外套。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我的手指,冰凉。
“谢谢。”她的声音很低,像蒙着一层夜雾。
她将外套披在身上。我的衣服对她来说果然还是太大了,肩线垮下去,下摆几乎盖住了她的臀部,袖子长出好大一截,她不得不将手缩在袖子里,只露出一点指尖。那样子,莫名地带了点稚气的笨拙,和她平时清冷的样子形成一种奇特的反差,让我的心尖像被羽毛搔过,微微发痒。
她拢了拢宽大的衣襟,将那份不属于她的温暖紧紧裹住,然后低下头,默默向前走去。步伐似乎比刚才踏实了一些。
我跟在她身后,看着自己被裹在她身上的外套,看着那宽大轮廓勾勒出的她清瘦的肩背线条,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悄然涨满胸腔。夜风吹在我只穿着单薄衣衫的身上,是冷的,但心里那片为她亮起的角落,却暖烘烘的。
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有脚步声在夜色里重叠回响。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长,缩短,再拉长。她那被宽大外套包裹的身影,在光影变幻间,像一幅移动的、安静的剪影。
快到宿舍楼下时,她再次停下脚步,转过身。
灯光下,她的脸颊似乎比刚才有了一丝血色,不知是走路热的,还是那件外套捂的。她抬手,想要脱下外套还给我。
“穿着吧,”我抢先一步开口,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格外清晰,“明天再给我。”
她的动作顿住了,手指捏着衣领,看了看我。夜色中,她的眼睛显得格外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她沉默了几秒,然后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好。”
只有一个字。却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我心湖,漾开圈圈温柔的涟漪。
“那,明天见。”她说。
“明天见。”我点头。
她转身,走进了宿舍楼的门洞。那件属于我的、过于宽大的外套包裹着她,像一层无声的守护,随着她的脚步,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只留下一缕极淡的、萦绕不去的柠檬冷香,混合着我外套上阳光和洗衣液的味道,缠绕在清冷的夜风里。
我独自站在楼下,并没有立刻感到寒冷。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她披着我的外套离去时的身影,和那声轻轻的“好”。
抬起头,夜空深远,墨蓝的天幕上,星子稀疏,却格外明亮。
秋天夜晚的风,带着透彻的凉意,却吹不散心底那片被她一个点头、一个字句点亮的,恒定的温暖。
我知道,有些东西,在这一次次的靠近、试探、退缩和再一次的靠近中,如同秋夜里悄然滋生的露水,无声无息,却已然浸透了每一寸与之相关的时光。
牢固地,温柔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