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最后一个夜晚，空气像一块被体温捂得微热的丝绸，柔软地包裹着一切。宿舍里只剩下风扇不知疲倦的嗡鸣，和窗外偶尔响起的、最后的蝉嘶。一种心照不宣的、混合着留恋和某种蠢蠢欲动的情绪，在闷热的黑暗里无声地流淌。
我和顾岑落都躺在床上，隔着几步的距离，假装睡着。但我知道，她也没睡。她的呼吸声比平时清浅，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平稳。
白天的一切还在脑海里反复播放：暮色中她披着我外套的侧影，路灯下她欲言又止的眼神，那件此刻大概搭在她椅背上、沾染了我们两人气息的衬衫……
心脏在寂静里跳得有些喧闹。我翻了个身，面朝她的方向。窗帘没有拉严，月光漏进来一道缝隙，恰好落在她床前的地板上，像一条银亮的河流。
就在这时，我听到她那边传来极其轻微的窸窣声。像是她也翻了个身，面朝着我这边。
我的呼吸下意识地屏住了。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我能听到她极其轻缓的吸气声，甚至能隐约闻到那缕清冽的、被夏夜暖意烘得有些柔软的柠檬香，丝丝缕缕地飘散过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我们像两个躲在暗处、小心翼翼试探着彼此呼吸的小兽。
忽然，她极轻地咳嗽了一声。非常短促，立刻就被压抑住了，带着明显的克制。
几乎是同时，我们俩的声音在黑暗里轻轻撞在一起：
“你还没睡？” “你冷吗？”
话音落下，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随即，我似乎听到她那边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气音般的笑。很模糊，快得像错觉。
我的心却被那声模糊的笑撩拨得猛地一颤。
“不冷。”她先回答了，声音压得很低，像枕畔的私语，“就是……有点渴。”
“我帮你倒水。”我几乎是立刻坐起身，摸索着去够台灯开关。
“别开灯。”她轻声阻止。
我的动作顿住了。手指悬在开关上方，然后慢慢收回。“嗯。”
我借着那道月光，摸索着下床，倒了一杯温水。脚步放得极轻，走到她床边。
她似乎也坐了起来，模糊的轮廓靠在床头。我伸出手，将水杯递过去。黑暗中，我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
两人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动作同时僵了一下。
她接过杯子，小口地喝着。细微的吞咽声在寂静里异常清晰。我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也没有说话，只是听着那声音，感觉自己的喉咙也跟着发干。
她喝完了水，将杯子递还给我。指尖再次不可避免地相触，这次停留的时间似乎比刚才长了零点几秒。
“谢谢。”她的声音更轻了，带着水润过的柔和。
“不客气。”我握着那只残留着她体温和一点点湿润的杯子，像握着一块温暖的玉。
我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床上。鬼使神差地，我低声问：“那……明天早上，想吃什么？”问完就觉得这问题傻气又突兀，像是在没话找话，又像是急于确认什么。
她在黑暗里沉默了几秒。然后，我听到她带着一丝浅浅睡意的、异常柔软的声音传来：
“都可以。”她顿了顿，补充道，“你买的……都好。”
你买的……都好。
这几个字像羽毛，轻轻落在我心尖最敏感的地方，搔起一阵细密而汹涌的战栗。所有的故作镇定瞬间土崩瓦解。血液嗡地一下冲上头顶，脸颊和耳根烫得惊人。幸好，黑暗完美地隐藏了这一切。
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僵硬地回到自己床上，躺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蹦跳，像要挣脱束缚。
那边也传来了她重新躺下的细微声响。
我们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是最初那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而是充满了一种滚烫的、几乎要破土而出的躁动和甜蜜。空气里仿佛充满了看不见的、噼啪作响的静电。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毫无睡意。全身的感官都系在几步之外的那个身影上。她的每一次轻微的翻身，每一次比平时稍重一点的呼吸，都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荡开一圈圈涟漪。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窗外的蝉鸣都彻底歇了，只剩下风扇规律的嗡鸣。
我听到她那边传来极其轻微、含混不清的呓语。像梦话，又像只是睡熟后无意识的呢喃。
听不真切。只有一个模糊的音节，柔软得像棉花糖，融在夏夜的暖风里。
但那一个模糊的音节，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猛地撞开了我心底某个紧锁的闸门。
所有的克制，所有的犹豫，所有那些被理性强行压下的汹涌情感，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我知道。 我完了。
在这个夏天最后的、闷热的、安静的夜晚。
我清晰地听见自己心里，那最后一块冰彻底融化，汇入奔腾春水的声音。
也听见了，那破土而出的、名为复合的幼苗，疯狂生长的声音。
势不可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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