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最后一个周末,空气里漂浮着一种独特的、介于慵懒和怅惘之间的气息。阳光依旧炽烈,蝉鸣依旧不知疲倦,但风中已然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夏末的凉意,像无声的提醒,告知着某种限时馈赠即将到期。
宿舍楼愈发空寂,走廊里我们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我和顾岑落之间那种秘而不宣的默契,在这最后的夏日时光里,发酵得愈发醇厚,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珍惜。
周六傍晚,我们从图书馆回来,天空是一种渐变的、温柔的粉紫色。食堂没什么人,我们随便吃了点东西,出来时天色尚未完全暗透。
“去走走吗?”我看着天边那抹瑰丽的晚霞,忽然提议,“就当……消食。”
她顺着我的目光看向天际,眼神在暮色中显得很柔和,点了点头:“好。”
我们没有去常去的小公园,而是沿着学校后面一条僻静的林荫路漫无目的地走着。这条路平时很少人来,两旁是高大的法国梧桐,枝叶交错,形成一道深邃的拱廊。路灯尚未亮起,只有天边最后的霞光透过叶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
空气里有植物蒸腾了一天后散发的、湿润的绿意,混合着尘土和远处飘来的、若有若无的栀子花残香。很安静,只能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和偶尔几声归巢鸟雀的啼叫。
我们并肩走着,距离比平时更近一些,手臂偶尔会不经意地轻轻擦过。那极其短暂的、布料摩擦的触感,像细小的电流,每一次都让我的心跳漏掉半拍。她没有刻意避开,只是目视前方,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安静。
谁都没有说话,仿佛怕打破这片暮色独有的、宁静而私密的氛围。
走到路的尽头,是一个小小的、废弃了的观景台,水泥栏杆有些斑驳,但视野很好,可以俯瞰小半个城市的灯火依次亮起,像星星跌入了人间。
我们靠在栏杆上,夜风迎面吹来,带着夏日夜晚特有的、温凉交错的舒爽,拂动了她的发梢和我的衣角。
远处城市的喧嚣模糊成一片遥远的背景音。头顶,深蓝色的天幕上,早早亮起的几颗星子清晰可见。
“快要开学了。”我看着山下那片渐次点亮的光海,忽然说。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有些突兀。
她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但我知道,她懂我话里那点未尽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这个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缓慢而安静的夏天,就要结束了。
沉默再次降临,但并不尴尬,反而有一种共享这份怅惘的亲密感。
站久了,夜风带来的凉意渐渐明显。她只穿了件短袖,下意识地抱了一下手臂。
“冷了?”我侧过头问她。
她摇摇头:“还好。”
但我还是脱下了自己那件薄薄的衬衫外套,递给她。“穿上吧,晚上风凉。”我的动作很自然,语气也尽量放得随意,仿佛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同学关心。
她愣了一下,看着那件递过来的外套,眼神在暮色中闪烁了一下,掠过一丝迟疑。
我的心微微提了起来。会不会又太越界了?
然而,她只是犹豫了极短的一瞬,便伸出手,接了过去,低声说:“谢谢。”
她将外套披在肩上。衣服对我来说刚好合身,对她而言却显得有些宽大,下摆盖过了短袖,袖子也长出一截。她微微蜷起手指,将袖子笼住,只露出一点指尖。
那样子,看起来有种奇异的……乖巧和脆弱感。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拢着外套,重新看向山下的灯火,声音很轻,几乎融在风里:“这里看夜景,很好。”
“嗯。”我应着,目光却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她披着我的外套,站在星空与城市灯火之间,晚风拂动她的发丝和宽大的衣角,那一幕像定格在了我的心底。
我们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天色彻底黑透,星子越来越密,城市的灯火连成一片璀璨的光河。
“回去吧。”她轻声说。
“好。”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短。我们依旧沉默地走着,但空气里漂浮着一种比来时更加柔软、更加粘稠的东西。我那件外套还披在她身上,随着她的步伐,偶尔会带来一丝极淡的、属于我的气息,与她身上清冽的柠檬香交织在一起,萦绕在我鼻尖。
那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一种亲密的占有,让我的心底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饱胀的满足感。
快到宿舍楼下时,路灯早已亮起,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她的脚步慢了下来。
我也跟着放缓脚步。
她在路灯下站定,转过身,看向我。灯光在她清澈的眼底洒下细碎的光点,神情有些复杂,像是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她抬手,想要脱下那件外套还给我。
“你穿着吧,”我连忙说,“明天再给我也一样。”
她的动作停住了,手指捏着衣领,看了看我,又低下头,极轻地“嗯”了一声。那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顺从?
“那……明天见。”她抬起眼,飞快地看了我一眼。
“明天见。”我点点头。
她转身,走进了宿舍楼的门洞。那件属于我的、略显宽大的外套包裹着她清瘦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我独自站在楼下,却没有立刻离开。晚风吹过,带来她残留的柠檬香和我那件外套上淡淡的、属于阳光和洗衣液的味道,两种气息混合在一起,奇妙地缠绕着。
心里那片夏末的怅惘,似乎被另一种更加汹涌的、温热的情绪所取代。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再也无法按捺。
我抬起头,看向夜空。星子闪烁,明天应该又是个好天气。
夏天或许快要结束了。
但有些东西,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