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清晨，空气被洗得透亮，带着泥土和湿树叶的清新气味，从敞开的窗户涌进来，驱散了昨夜那场雷暴留下的最后一丝窒闷。阳光尚未变得酷烈，温柔地铺在窗台和地板上，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
我醒来时，脖子和肩膀因为趴在床边睡了一夜而酸疼僵硬。猛地抬起头，心脏瞬间揪紧，目光第一时间投向床上的人。
顾岑落还睡着。姿势依旧是我昨夜最后看到的那样，微微侧着，枕着枕头，呼吸轻浅而均匀。脸色依旧缺乏血色，是一种大病初愈般的苍白，但那份令人心惊的痛苦和紧绷已经从眉宇间褪去，只剩下深沉的、似乎能吞噬一切疲惫的睡眠。阳光落在她脸上，给那过于白皙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色，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安静的阴影。
她的一只手还放在被子外面，昨夜被我握过的手。我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那冰冷的、潮湿的触感，和最后那一点点回温的暖意。
我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站起身，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惊扰了她。骨骼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桌前，倒了杯温水，放在她床头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退回自己的区域，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守着。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窗外传来早起鸟儿的鸣叫和远处操场隐约的口号声。宿舍楼渐渐苏醒，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和模糊的谈话声。但这一切都像是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我的世界里，只有她轻浅的呼吸声，和阳光缓慢移动的轨迹。
不知道过了多久，床上的人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初醒的茫然在她眼中停留了片刻，随即，昨夜的记忆似乎迅速回笼。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然后又极快地抬眼，目光与我对上。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了昨夜那种全然的脆弱和依赖，但也没有恢复往日那种冰封的疏离。而是一种……复杂的，带着点刚睡醒的柔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
“……几点了？”她开口，声音比昨夜好了些，但依旧有些沙哑。
我看了眼手机：“八点多。还早，你再睡会儿。”
她轻轻摇了摇头，撑着胳膊似乎想坐起来。动作有些无力，显得很吃力。
我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想上前扶她，又怕太过唐突，动作僵在半途。
她似乎察觉了我的意图，极轻地顿了一下，然后并没有拒绝，只是低声道：“……帮我一下。”
我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上前一步，伸手托住她的手臂和后背，帮她借力坐起来。她的身体很轻，隔着薄薄的睡衣，能感觉到布料下骨骼的轮廓和依旧偏低的体温。我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她散落在后背的、微凉的发丝。
她靠坐在床头，微微喘了口气，额角又渗出一点虚汗。我赶紧把准备好的温水递给她。
她接过杯子，小口地喝着。阳光照着她低垂的眉眼和握着杯子的、纤细的手指，有一种异常安静而脆弱的美。
“感觉……好点了吗？”我轻声问，心脏悬着。
她放下杯子，点了点头。“好多了。”声音依旧不高，但清晰了许多。她抬起眼，看向我，眼神里带着认真的歉意，“昨晚……吓到你了吧。对不起。”
“没有！”我立刻摇头，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又赶紧压下去，“你没事就好……真的。”
她看着我，没再说什么，只是极轻地弯了一下嘴角。那笑容很淡，却不再有之前的勉强，像雨后天边出现的第一缕微光。
阳光越来越盛，宿舍里变得明亮而温暖。我们之间那种劫后余生的凝重气氛，也渐渐被这日常的光亮所驱散。
她需要休息，但显然不想再躺着了。我帮她把枕头垫高，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又把那本看到一半的科幻小说递给她。
“今天别想那些费脑子的了，”我说，“看看闲书吧。”
她接过书，指尖划过封面，点了点头。“嗯。”
我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拿出自己的书，却也没什么心思看。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她。她看得很慢，偶尔会因为身体的不适而极轻地蹙一下眉，但大部分时间，神情是平静而专注的。
安静的时光在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中流淌。风扇嗡嗡地转着，窗外是夏日独有的、慵懒的喧闹。
快到中午时，我起身：“我去食堂打饭，你想吃什么？喝点粥好不好？”
她从书页里抬起头，想了想，说：“好。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拿起饭卡，脚步轻快地走出宿舍。
食堂里人不多。我打了清淡的蔬菜粥和几个软糯的包子，又特意要了一小份蒸得烂熟的鸡蛋羹。往回走的路上，脚步都带着雀跃。阳光晒在背上，暖烘烘的。
回到宿舍，她把书放在一边，接过我递过去的粥碗。粥还烫着，冒着热气。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很慢，但看起来比早上有了些精神。
我们就这样，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安静地吃着这顿迟来的早午餐。没有太多交谈，但空气里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而亲昵的氛围。
吃完东西，她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她靠在床头，目光落在窗外明亮的阳光上，眼神有些悠远。
“夏天……”她忽然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好像总是会发生很多事。”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茂盛的绿树，一切都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
“嗯。”我应了一声，心里想着的却是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雷雨，和此刻身边这份失而复得的平静。
她转过头，看向我。阳光在她眼底沉淀出温暖的光泽。
“林笙，”她叫我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谢谢你。”
这一次，这两个字里不再有昨晚那种沉重的劫后余惊，而是带着一种温和的、纯粹的感激。
我的心像是被温水彻底浸透了，柔软得一塌糊涂。
“也谢谢你。”我看着她，很认真地说。
谢谢你还在这里。 谢谢你好起来了。 谢谢你……允许我靠近。
她似乎听懂了我未说出口的话，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眼底漾开极浅却真实的笑意。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
阳光灿烂，蝉鸣依旧。
昨夜那场冰冷的暴雨和恐惧，仿佛只是一个遥远的噩梦。而此刻的安宁与温暖，才是真实可触的当下。
冰河早已化为涓涓细流，滋润着沿途的土地，悄然孕育着无限生机。
而这个夏天，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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