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初夏的溪流,表面平静地流淌,底下却藏着只有我们自己才懂的、温热的潜流。那晚楼下短暂的、触及核心的对话之后,我和顾岑落之间似乎达成了一种新的、更深的默契。一种无需言明、却彼此心照不宣的“不问”与“陪伴”的约定。
她不再那么刻意地维持那份无懈可击的冰冷距离,偶尔甚至会流露出一些极其细微的、近乎依赖的痕迹。比如,图书馆闭馆时,她会稍微放慢一点收拾东西的速度,等我一起;比如,遇到特别刁钻的题目,她蹙眉思索的时间会变长,偶尔会极轻地叹一口气,那气息里带着真实的苦恼,而不是以往那种纯粹的、机器卡壳般的停滞;再比如,她喝我推过去的温水时,不再有任何停顿或犹豫,仿佛那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这种变化细微得像春风拂过柳梢,不仔细捕捉几乎无法察觉,却让我心底那片初生的绿意,愈发蓬勃生长。
周六早上,我被窗外格外热烈的阳光晒醒。爬起来一看,天空碧蓝如洗,连续几日的阴霾被一扫而空,气温也明显回升,空气中已经有了初夏特有的、慵懒而明媚的味道。
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我心情大好,哼着不成调的歌洗漱完毕。顾岑落也醒了,正坐在床边揉眼睛,睡裙的肩带滑落下一根,露出小片白皙瘦削的肩膀,眼神还有些朦胧,像只没睡醒的猫,褪去了所有清冷防备,显得格外柔软。
“今天天气真好!”我忍不住说,声音里带着雀跃,“感觉夏天真的要来了。”
她顺着我的目光看向窗外,阳光在她清澈的眼底跳跃了一下。她极轻地“嗯”了一声,嘴角似乎也受这好天气感染,微微向上弯了一下,虽然很快又抿住了,但那份瞬间的柔和真实地存在过。
“要不要……”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我几乎没经过大脑思考就脱口而出,“出去走走?老是待在图书馆和宿舍,人都要发霉了。”
话说出口我才感到一丝后悔和忐忑。出去走走?这意味着更长时间的单独相处,意味着脱离习以为常的、安全的环境。她会答应吗?会不会又觉得我得寸进尺?
她显然愣了一下,揉眼睛的动作停住了,看向我,眼神里的朦胧迅速被清醒取代,甚至还掠过一丝极淡的……迟疑和退缩?
我的心慢慢沉下去。果然,还是太冒进了吗……
就在我准备干笑着给自己打圆场说“算了我就随便一说”时,她却几不可察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好。”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去哪儿?”
狂喜瞬间冲垮了那点忐忑,我几乎要跳起来!“就去学校后面的小公园怎么样?听说那里的蔷薇花墙开了,很好看!”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激动。
她又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起身拿起洗漱用品,走向水房。背影看起来依旧清淡,但我似乎看到她那截露在睡裙外的、白皙的后颈,微微泛起了一点粉红。
我们简单吃了点东西,一前一后出了门。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晒得人皮肤发烫。路边的香樟树叶子绿得发亮,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换了件浅色的棉质连衣裙,外面罩了件薄薄的针织开衫,乌黑的头发松松地扎在脑后,露出清晰优美的颈部线条。走在阳光里,她周身那股清冷的柠檬香似乎也被烘暖了,带上了一点慵懒的甜意。
我走在她身边半步左右的位置,心跳随着步伐轻轻鼓噪。这不是第一次和她并肩走路,但却是第一次,带着明确的、“出去走走”的约定性质,而不是赶着去上课或回宿舍。感觉……很不一样。
小公园不远,很快就到了。果然如传闻所说,入口处那大片蔷薇花墙开得如火如荼,深粉、浅粉、白色的花朵重重叠叠,几乎要压弯了枝条,浓郁的花香混在暖风里,扑面而来,几乎要醉倒人。
公园里人不多,只有几个老人悠闲地散步,还有带孩子来晒太阳的家长。我们沿着鹅卵石小径慢慢走着,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享受着阳光和花香。
气氛好得有些不真实。
走到一个人工小湖边,我们找了个树荫下的长椅坐下。湖面波光粼粼,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对岸的柳树枝条垂进水里,随风轻轻摇曳。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在她浅色的连衣裙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她微微眯着眼,看着湖面,侧脸线条在明亮的光线下柔和得不可思议。长长的睫毛垂着,像两把小扇子。
我就这样偷偷地看着她,心里那片温热的溪流仿佛汇成了荡漾的春水,柔软得一塌糊涂。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停在这阳光、花香和她安静的侧颜里。
“很久没这样……晒太阳了。”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融在风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我转过头看她。她依旧看着湖面,眼神有些悠远,像是想起了什么。
“以后可以常来。”我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有点傻,像是许下什么轻率的承诺。
她似乎轻笑了一下,极淡的气音,几乎听不见。然后她转过头,看向我。阳光在她眼底沉淀出温暖的光泽,那层惯有的冰寒似乎被彻底融化了,只剩下一种平静的、甚至称得上温柔的澄澈。
“嗯。”她极轻地应了一声,没有承诺,也没有拒绝。
那一刻,我觉得我们之间最后那点看不见的距离,也在这温暖的阳光下,彻底消弭无形了。
我们在长椅上坐了很久,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内容都很琐碎,关于天气,关于学校里某只很肥的流浪猫,关于即将到来的期末考。她的话依旧不多,但每一句都会认真回应,偶尔还会主动提起一个话题。声音始终轻轻的,带着阳光晒过的松弛感。
直到太阳升到头顶,气温越来越高,我们才起身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经过那片蔷薇花墙。我忍不住停下脚步,拿出手机:“给你拍张照吧?这花好看。”
她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窘迫和抗拒,下意识地就要摇头。
“就一张!”我连忙保证,带着点耍赖的意味,“肯定好看!”
她看着我,眼神里挣扎了几秒,最终还是无奈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身体却僵硬得像块木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我忍不住笑起来,指挥她:“你往花那边靠一点,对,侧一点身……哎呀放松点,又不是拍证件照……”
她被我笑得有些恼,嗔怪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没什么威力,反而让她整个人都鲜活生动起来。她最终还是依言微微侧过身,目光却不好意思看镜头,落在了旁边的花瓣上。
阳光正好,微风拂过,吹动她颊边的发丝和裙摆。她站在绚烂的花墙前,微微侧着头,神情带着点羞涩和无奈,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又温柔的美。
我赶紧按下快门。
“好了!”我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心里赞叹不已。光影、构图、还有她那种别扭又动人的神态,完美得不像话。
她走过来,探头想看。我把屏幕侧过去一点,不让她看清:“拍得特别好!等我回去发给你。”
她抿了抿唇,没再坚持,耳根却悄悄红了。
我们继续往回走。气氛比来时更加松弛和微妙。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蔷薇的浓香和阳光的味道。
快到宿舍楼下时,她忽然放缓了脚步,从她那个随身带着的、很小巧的帆布包里,拿出了一个什么东西,递给我。
是一个很小的、用淡绿色玻璃纸包着的糖果,做成了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蔷薇花的形状,晶莹剔透,很是精致。
“给你的。”她的声音依旧很轻,视线有些飘忽,像是不好意思,“刚才……花店门口看到的。”
我愣住了,接过那颗小小的、精致的糖果。玻璃纸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像凝结的阳光。我认得这个牌子,很贵,而且这家店离小公园有段距离,根本不在我们回来的路上。
她是……特意去买的?
心脏像是被这枚小小的糖果猛地击中了,酸软得一塌糊涂。我抬起头,看向她。
她也正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和一点点被看穿心思的羞涩。阳光照在她脸上,连那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谢谢……”我握紧了那颗糖,感觉它在我手心发着烫,“我很喜欢。”
她的嘴角,终于清晰地、毫无负担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轻松而明亮的笑容。像初夏的阳光,穿透所有阴霾,直直地照进人心里。
“嗯。”她低下头,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回去吧。”
我们一前一后走上楼梯。我捏着那颗蔷薇糖,感觉像是捏住了整个夏天最甜的秘密。
走到宿舍门口,她拿出钥匙开门。我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被一种巨大的、饱胀的幸福感填满。
门开了。她侧身让我先进。
就在我经过她身边时,我忽然停下脚步,鼓起勇气,极快极轻地低声说了一句:
“顾岑落,今天……我很高兴。”
她的动作顿住了,握着钥匙的手停在半空。然后,她缓缓转过头,看向我。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映着楼道窗口透进来的阳光,明亮而温暖。她看着我,看了好几秒,然后,她也极轻地、用一种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嗯。”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柔软的、真实的笑意,“我也是。”
说完,她率先走进宿舍,耳根红得像是被夕阳染过。
我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感觉心底那片冰河,不仅化开了,而且已经涨起了温暖的、澎湃的春潮,浩浩荡荡,漫向无限的远方。
————————
感恩双休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