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柠檬糖的酸甜滋味，在口腔里久久不散，像一个小小的、持续的暖炉，烘烤着被整个寒冬冻僵的感官。

教室里喧闹的解放呼声、桌椅碰撞声、同学们讨论假期计划的欢快语调，都仿佛隔了一层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我的全部心神，都系于舌尖那一点真实的甜，和手心那张被仔细抚平、重新叠好的透明糖纸上。

她没有回头，没有解释，像一个最老练的间谍，完成了最高难度的情报传递，然后完美地消失在人群里。可那颗糖，那精准落下的弧度，那不经意般的停顿，都无比清晰地诉说着一种笨拙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回应。

冰层真的松动了。虽然只是细微的裂缝，但暖流已经悄无声息地渗了进来。

寒假正式开始，宿舍楼很快空了一大半。拖行李箱滚轮的声音在走廊里响了两天，也渐渐归于沉寂。我以“备考竞赛”和“家远来回不便”为由，申请了寒假留校。我知道顾岑落也留校，她的理由甚至不需要编造——她的“家”，对她而言，或许比冰冷的宿舍更令人窒息。

宿管阿姨核对了名单，给了我们这些留校生一人一把走廊尽头小储藏室的钥匙，里面有一台老旧的微波炉和一个小冰箱，算是假期里一点可怜的便利。

宿舍里只剩下我和她，空间一下子变得空旷而安静，那种无所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反而变得更加清晰。

我们依旧保持着那种默契的、无声的界限，各自占据宿舍的一角，像两颗运转在不同轨道上的星球，尽量避免着任何可能引起引力混乱的交集。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我不再需要像上学时那样，刻意计算着时间去“偶遇”或“注视”。留校的生活简单到近乎枯燥。

我每天去图书馆，她也是。我们依旧会选择相隔很远的座位，各自埋首书海。但有时，当我从繁复的电路图中抬起头，活动酸胀的脖颈时，会恰好撞上她同样抬起头的瞬间。

目光在空中短暂相遇。

不再是最初那种触电般的、仓皇的躲闪。她会微微顿一下，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我这边点一下头。幅度小得像睫毛颤动，随即又很快低下頭去，仿佛只是颈部一次自然的放松。但我知道不是。那是一个清晰的、克制的信号：我看到了你，我知道你在。

我也会学着她的样子，微微颔首回应，然后继续低头看书。心脏在那短暂的无声交流里，会偷偷地、加速跳动几下，像被微风拂过的风铃，发出只有自己听得见的清脆声响。

偶尔在图书馆待到深夜，收拾东西离开时，我会故意放慢动作。她通常也会在这个时候起身。我们前一后地走下楼梯，穿过寂静无人的、只有路灯昏黄光晕笼罩的校园小路。

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不说话，脚步声在冻硬的雪地上发出清晰的回响，一轻一重，交错着，像某种隐秘的、共同的节拍。寒冷的空气里，她身上那缕清冽的柠檬香变得很淡，若有若无地飘散过来，不再带有攻击性的冰冷，反而像雪后干净的空气，让人心神宁静。

有一次，我抱着一摞从图书馆借来的厚书往回走，脚下被一块冻硬的冰坨一滑，整个人猛地向后踉跄，书散落了一地。我狼狈地蹲下去捡，冷风刮在脸上，手指很快冻得通红。

一双穿着白色雪地靴的脚停在了我面前。

她蹲下身，默不作声地，开始帮我捡拾散落在地上的书。她的手指依旧白皙，在寒冷的空气里很快冻得有些发红。她一本本捡起，仔细地拂去封面上沾到的雪沫，然后叠放整齐，递给我。

“谢谢。”我接过书，声音有点哑，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

“嗯。”她极轻地应了一声，没有看我，站起身，继续往前走。但步伐似乎比平时放缓了一些，仿佛在确认我是否跟得上。

我抱紧怀里带着她体温的书本，加快脚步，跟在她身后十几米的地方。那一刻，呼啸的寒风似乎也不再那么刺骨。

最让我心头微颤的，是那个关于微波炉的默契。

假期的食堂只开放一个窗口，菜品单调，而且关门很早。我经常会去校门口的小超市买些速冻饺子或者方便面，晚上饿了就在储藏室用微波炉加热。

有一次晚上九点多，我端着泡面碗去储藏室，却发现微波炉正在运作，里面转着一盒牛奶，显示屏上跳动着加热的时间。旁边放着她的那个纯白色马克杯。

她大概只是暂时离开一下。

我犹豫着是等还是走，最终决定站在门口等。寒风从走廊的窗户缝里钻进来，冷得人直跺脚。

很快，她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本笔记。看到我，她脚步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我手里的泡面碗，又看向还在运作的微波炉。

“马上好。”她轻声说，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没事，我不急。”我连忙说。

微波炉“叮”的一声停了。她拿出热好的牛奶，牛奶冒着温热的白气，空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淡淡的奶香。她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侧身让开了位置，示意我用。

“谢谢。”我小声说，走过去把泡面碗放进微波炉。

她站在门口，没有走，捧着那杯热牛奶，小口地喝着，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色里，像是在等我用完。走廊昏暗的灯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垂着，氤氲的热气稍微软化了她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清冷感。

微波炉工作的嗡嗡声充斥着狭小的空间。我们谁都没有说话，一种微妙而安静的氛围在空气中流淌，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怪的……安宁。

从那以后，我们似乎形成了一种无言的约定。晚上去热东西时，如果看到微波炉正在被对方使用，都会下意识地在门口等一等，或者极快地用完后，用干净的纸巾擦拭一下内壁，仿佛在为下一个人行一个方便的方便。

这种琐碎至极的、微不足道的互动，像一点点星火，微弱却持续地温暖着这个格外寒冷的寒假。我们依旧很少说话，依旧保持着距离，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紧绷和敌意，确实在一点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互相试探着的缓和。

我知道，她心里的冰山依旧巍峨，冰层之下依然是无法触碰的过往和恐惧。我那份写在内衬上的“等”字，依然沉重而遥远。

但至少，在这个寒冷的、空旷的冬日校园里，我们不再是完全隔绝的孤岛。我们在沉默中，找到了一种笨拙的、无声的共存方式。

像两棵在寒冬里挨得很近的树，地底的根系或许尚未交织，但枝桠在风中，已经学会了保持一个不会互相伤害、又能偶尔传递一丝微弱温度的距离。

这就够了。

对于此刻的我来说，这一点点小心翼翼的缓和，这一点点无声的陪伴，就像嘴里那颗柠檬糖留下的余味——

酸涩过后，那绵长的、真实的甜，足以慰藉整个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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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宝宝们打算和谁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