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岑落。”
我的声音在安静的宿舍里显得有些干涩，甚至带着一夜未眠后的沙哑。她停在门口，握着门把手的指节微微收紧，白皙的皮肤下透出青色的血管脉络。
她没有回头，背影僵硬得像一尊冰雕，只有肩胛骨因为克制着呼吸而极其轻微地起伏。
“我们谈谈。”我说出这句话，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鼓，敲打着肋骨，带来一阵阵闷痛。
空气凝滞了几秒。窗外寒风刮过，发出呜呜的声响，更衬得宿舍里死寂一片。我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也能听到她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吸气声。
终于，她极其缓慢地松开了门把手，转过身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依旧是那片惯常的、冰雪覆盖般的平静，只有眼底深处，那片我昨夜窥见过的疲惫和痛苦被掩盖得极好，只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带着防御姿态的沉寂。
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没有温度，也没有情绪，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提出无理要求的路人。
“谈什么。”她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像结了冰的湖面。
这三个字像冰锥一样砸过来，把我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砸得摇摇欲坠。我攥紧了手心，指甲深深掐进掌肉，那点尖锐的疼痛让我勉强维持着清醒。
“谈谈……我们。”我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无法掩饰的艰涩，“谈谈那天爬山……谈谈你说的分手……谈谈……”我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她，试图从那片冰封的眼底找到一丝裂缝，“谈谈你说的，‘比你死了还难受’。”
最后那几个字，我说得极其艰难，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听到那句话从我嘴里重复出来，她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虽然极其细微，快得像错觉，但我捕捉到了。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迅速强迫自己松开。她的视线从我脸上移开，落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没什么好谈的。”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种刻意拉远的、公式化的冷漠，“分手是事实。原因我说过了，我们不合适。至于其他……”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压抑什么，“只是情绪化的气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气话？
我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那样撕心裂肺的痛苦，那样深可见骨的绝望，在她嘴里，轻飘飘地变成了“情绪化的气话”？
“气话？”我忍不住向前一步，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了一些，带着哭腔，“顾岑落，你看着我！那像是气话吗？看着我和别人在一起比你死了还难受——这是气话？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在老师面前提起我的试卷？为什么还要……”还要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承受着这样的痛苦？
后面的话我没能说出口，喉咙已经被酸涩堵得严严实实。
她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重新落在我脸上。那双眼睛里，冰层似乎被我的话撬动了一丝裂隙，底下翻涌的痛苦和挣扎几乎要破冰而出，但她用惊人的意志力强行压制了下去，只留下一种更深重的、近乎麻木的疲惫。
“你的成绩下滑了，作为同学，向老师反映情况很正常。”她的解释滴水不漏，冷静得近乎残酷，“至于其他，林笙，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你有了新的开始，挺好，不必再纠结于过去。”
她说着“挺好”，声音里却听不出丝毫觉得“好”的情绪，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
“新的开始？”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你觉得我答应苏晓，是新的开始？顾岑落，你明明知道不是！你明明知道我只是……我只是……”
我只是想让你在意！只是想证明你不是真的无动于衷！
这些话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只能化作滚烫的泪水，汹涌地流淌。我像个被困在原地、无助又绝望的孩子，只能通过这种最笨拙的方式发泄着内心的委屈和痛苦。
她看着我哭，脸上的冰封似乎有瞬间的松动，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痛色。她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那丝松动和欲言又止都被更厚的冰层覆盖了。她甚至微微向后退了半步，拉开了我们之间本就遥远的距离。
“别哭了。”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涩意，但语气依旧是冷的，“没有意义。”
她转过身，重新握住了门把手，做出了要离开的姿态。
“你的心脏病……是不是更严重了？”
这句话几乎是不经大脑思考，脱口而出。是我一夜未眠，结合她昨夜的咳嗽、苍白的脸色、以及那份深重的疲惫和绝望，拼凑出的最让我恐惧的猜想。
她的背影猛地一僵。握住门把手的手指瞬间用力到骨节泛白，那突兀的白色刺眼得让人心惊。
整个宿舍的空气仿佛都因为这句话而彻底凝固了。连窗外的风声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否认。那长达十几秒的死寂，本身就是一种最残忍的回答。
我的心沉了下去，沉进一片冰冷的、绝望的深渊。
“……所以，这就是原因，对不对？”我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绝望，“不是因为不喜欢了，不是因为不合适……是因为这个？因为你觉得自己……所以你就要推开我？用这种方式？”
她依旧沉默着，背影僵硬得像一座真正意义上的石碑，承担着所有无法言说的重量和痛楚。
那沉默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我已经血肉模糊的心脏。
“顾岑落……”我哽咽着，几乎泣不成声，“你凭什么……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认为这样就是对我好？你觉得你死了我会好过吗？看着你这样把我推开，一个人承受所有……这比我死了还难受你知不知道！”
我终于把心底最深的恐惧和愤怒吼了出来。
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握住门把手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抖。
终于，她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门把手。但她还是没有回头。
“……你不懂。”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一种耗尽了所有力气的虚无和疲惫，“林笙，就这样吧。”
说完，她不再有任何犹豫，拧开门把手，拉开门，走了出去。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那一声轻响，像最终判决的槌音，敲碎了我所有徒劳的挣扎和嘶喊。
我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床沿，泪水模糊了视线。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下，又开始零星地飘起了雪花，无声无息，落在冰冷的大地上。
这个冬天，真的太冷了。冷得让人看不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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