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的空气像是凝固的琥珀，厚重得让人喘不过气。顾岑落的存在像一块不断散发着寒气的冰，她沉默地坐在书桌前，摊开习题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是唯一打破死寂的声响，规律得令人心慌。
那声音不像往常那般流畅自如，偶尔会有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停顿，像平稳河流下暗藏的磕绊。每一次微小的停滞，都让我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捏紧一下。
我背对着她，假装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的数学题，但那些符号和数字扭曲着，无法进入大脑。全部的感官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死死地钉在身后那个清瘦的身影上。
她身上那股冰冷的柠檬香，比平时更清晰地弥漫在有限的宿舍空间里，不再是记忆里清新的提神，而是带着一种尖锐的、拒人千里的寒意，一丝丝钻入我的鼻腔，冻结我的血液。
苏晓发来了消息，手机屏幕在昏暗的桌面上亮起，柔和的光晕映着我僵硬的指尖。 “睡了吗？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带豆浆和油条好不好？(*￣︶￣)” 后面跟着一个可爱的表情符号。
那光芒和符号透出的简单温暖，像一根细针，刺破了我周围冰冷的绝望，却带来了更尖锐的痛楚。我看着那条消息，仿佛看到苏晓带着期待打下这些字的样子，负罪感排山倒海般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
我利用了她的喜欢，把她拉进我和顾岑落之间这片冰冷的战场，而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战。
指尖冰凉，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无法落下。我该回什么？说“好”？继续这荒唐的戏码？还是……
身后，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又一次极其轻微地顿住了。虽然极其短暂，几乎被暖气片的低吟掩盖，但我捕捉到了。我的后背瞬间绷紧，每一根神经都绷直了。
她在注意我吗？她看到屏幕的光了吗？她……会在意我和苏晓的对话吗？
一股混合着自暴自弃和微弱期待的复杂情绪攫住了我。我几乎是赌气般地，用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指，在屏幕上敲下一个字： “好。”
点击发送。
屏幕的光暗了下去。宿舍里重新陷入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重新响起，似乎比刚才更急促了一些，也更用力了一些，仿佛在掩饰着什么，或者……在压抑着什么。
这一夜格外漫长。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对面的床铺安静得几乎没有呼吸声，但我知道她也没睡。一种无形的张力在黑暗里蔓延，冰冷而紧绷。我们像两个被困在冰层下的囚徒，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却无法触碰，连目光都隔绝在黑暗里。
第二天走进教室时，我感觉自己像踩在棉花上，一夜未眠的疲惫深入骨髓。苏晓已经来了，看见我，脸上立刻绽开明亮的笑容，朝我挥了挥手，指了指我桌上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豆浆和一根用纸袋包好的油条。
那份显而易见的关怀像烫红的烙铁，灼烧着我的良心。我艰难地挪过去，低声道谢，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快吃吧，趁热。”苏晓的声音很温柔。
我拿起那杯温热的豆浆，掌心传来的温度却无法驱散心里的寒意。我小口地喝着，味同嚼蜡。
同学们陆续进来，教室里渐渐充满了晨间的嘈杂。我低着头，食不知味地吃着油条，感官却像雷达一样精准地捕捉着门口的动静。
她来了。
那股冰冷的柠檬香先于她的人飘了进来，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周围的热闹隔开。我握着豆浆杯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顾岑落目不斜视地走向自己的座位，步伐平稳，背影挺直。她放下书包，坐下，拿出课本，一系列动作流畅而冷漠，没有向我的方向投来一瞥，仿佛我和我桌上那份来自别人的早餐，都是不存在的空气。
然而，在她拿出笔袋，拉开拉链时，她的手指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极其轻微的颤抖，拉链头滑脱了一下，发出一点突兀的细响。她立刻稳住了，动作恢复了一贯的利落，但那瞬间的失常，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我心底漾开一圈微弱的涟漪。
她在意。她一定在意。
这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上午的课我几乎什么都没听进去。我像个最卑劣的窥探者，用尽全部心思去捕捉她每一个可能泄露情绪的细微瞬间——她翻书时比平时稍重的力道，她回答问题时比往常更简练冷淡的语气，她课间伏案休息时看似放松却紧绷的肩线……
每一次捕捉到那可能存在的“证据”，我的心就会像被混合着冰碴和火焰的东西烫一下，又冷又疼，带着一种病态的、扭曲的满足感。
看，她不是无动于衷。 看，她也会受影响。
午休铃声响起时，苏晓很高兴地走过来，“林笙，我们去食堂吧？今天好像有糖醋排骨。”
我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那句“好”卡在喉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斜前方。
顾岑落已经站起身，她没有看我们，只是安静地、独自一人朝着教室后门走去，背影单薄而决绝，像要彻底走入一片无人之境。
那一刻，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冲动攫住了我。我不能让她就这么走掉！我不能让她以为我真的毫不在意，真的可以轻易开始新的感情！
“苏晓，”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不像自己的，“对不起，我……我有点事，你先去吧。”
苏晓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染上清晰的困惑和受伤。
她看着我，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低了下去：“……好。那……那我给你带点回来？”
“不用了，谢谢。”我几乎是残忍地拒绝了她，不敢再看她的表情，转身就朝着顾岑落离开的方向追去。
我的心跳得像要炸开，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走廊里已经没了她的身影。我跑向楼梯口，向下张望，终于看到那个深蓝色的身影刚刚走到下一层的转角，正要消失。
“顾岑落！”我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带着回音，有些嘶哑，有些颤抖。
她的脚步猛地顿住了。背影僵硬了一瞬。
她停在那里，没有回头，也没有继续往下走。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忍耐。
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停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楼梯间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和空气中那冰冷又熟悉的柠檬香，此刻浓郁得几乎让人窒息。
我喘着气，看着她的背影，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句也说不出来。质问？哀求？解释？哪一句都显得苍白可笑。
最终，我只是看着她那截露在校服领口外、白皙得近乎透明的后颈，声音破碎不堪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依旧没有回头。沉默像巨石一样压下来。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她才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转过身来。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比平时更加苍白，像一张被冰雪覆盖的白纸。只有那双眼睛，那双我总是看不透的、清澈的眼睛，此刻像是终于裂开了一道细缝，冰层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翻滚着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那痛苦如此深切，如此赤裸，猛地刺穿了我所有幼稚的报复和试探，让我瞬间溃不成军。
她看着我，嘴唇翕动了一下，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千钧重压，一字一句，砸在我心上：
“林笙，”她说，“别再这样了。”
“看着你和别人在一起……比我死了还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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